苍天在上,厚土为证。
在林誉之内心最不平静的时刻,林格的心思却是最单纯的。
家中缺乏男性的长辈,平时也几乎不会有其他人拜访——自从林臣儒入狱,来这个家中造访的客人几乎约等于无。大家似乎都担忧和她们扯上关系,更担忧因尚可的关系而被她们借钱。
夏天闷热,南方的空气湿润到如汗蒸房,闷到皮肤一层一层的汗,几乎擦不去,黏黏稠稠地糊在肢体上,如密不透风的一层丝茧。一天洗三遍澡都洗不净,林格为图自在,在家时都只穿睡衣,方便冲凉。
林誉之的T恤是首选,一些T恤泄了领口,洗得宽大,不贴身又凉爽,有好几条都被林格征用。
他知道。
他应该知道。
现在的林格就一无所觉,她踩着椅子,费力地抬高手,把放在最上摞的书取下,这些都是高一时的东西了,高三复习时印了新的教材,这些陈旧的便束之高阁——现在也是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她下了椅子,看林誉之犹在捆地上的试卷。
那些东西摊在一起,乱糟糟的,没什么整理的必要,反正等会儿都要送去收废品的柳爷爷那边。
偏林誉之一张一张地抚平,捋平整,一页叠着一页,弄折的边边角角也要折到顺滑的角度。
林格钟爱他做事时一丝不苟的专注,也迷恋他此刻的神情。明明是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到了林誉之手中,总能漂漂亮亮地出来。
天气热,他手臂被晒得微微有了些深色,体脂率低的人,青筋和血管更加明显,稍稍一用力,便能看到他胳膊上的青筋,肌肉因用力而微微充着血,看起来似乎能将她单手举起。
林格唇舌略有些淡淡地发干。
她弯腰:“你是人工熨烫机嘛?”
林誉之不抬头:“能不能帮我去倒杯水?还有,今天降温,穿成这样不冷?”
林格说:“你疯啦?这样哪里冷?我现在还出汗呢。”
林誉之说:“先帮我倒杯水吧,我渴。”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林格一口答应,推门离开前,留下的还是轻飘飘一句:“不用太仔细啦哥,就算你全捋顺了,到时候柳爷爷还是会往车上丢的。”
她得到了林誉之沉重的一声。
林誉之无法再给出更多的回应,这个房间太闷了,闷到距离窒息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妹妹脚步轻快,他却像一个披枷带锁的罪人,名为血缘的镣铐沉重地约束着他的头颅和四肢,理智如氧气般微弱。密不透风的环境之中,他如坐枯禅,沉静地坐到耳侧脚步声响起,才闭上眼睛。
这份感情会害死林格。
他那名为兄长的心思,已经腥臭不可闻。
承载了林格几乎整个中学的草稿纸,厚厚几大摞,最终换来了两百三十钱。关于这笔钱的用法,林格纠结了许久,最终慎重地决定,为林誉之买了一顶帽子。
不是什么商场里的运动品
牌(),就是高中生和妈妈姨姨们爱逛的小商品城。帽子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山寨大牌的logo,也没有多余的擦边设计,就简简单单的黑色棒球帽,前面是同色线的刺绣,几乎看不清,是个英文单词,hope。
希望,被寄予希望的东西。
林誉之的希望在于——
林格爱他,或者坚决地不爱他。
或生或死,或一切,或虚无,或死死抓住,或痛快放手。
如果林格也爱他,那这“兄妹”
不必再做,林臣儒还在继续蹲监狱,他的思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格;反正之前林臣儒对外声称过,说林誉之并不是他的孩子,那么,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谈恋爱,也无必要谴责,顶多是住在一起的青梅竹马。
等林臣儒出狱,也是几年后的事情,这几年光景,足够林誉之做好迎接风浪的准备;倘若林臣儒同意,那便皆大欢喜,如果他不同意,林誉之也可以搬出去,带着妹妹一起,换个城市生活。
如果林格不爱他,那林誉之继续将这份心思埋着,埋进深深的土地里。
可她不讲,也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