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那个他昏迷中呢喃的名字?
他爱了一辈子的小南?
口里突然有些干燥,望舒愣着看他,点点头。
“我——我从小就认识小南了,她是我母亲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和她一起长大,原本我要娶她的。”
原本——原本——他没有入狱的话?
“她现在在哪里?”
望舒看他提起往事,神情不变,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激动,像是在说一个久远的梦。
他哈哈笑了几声,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地,笑着看她道:“嫁人了,嫁给我母亲的侄儿。”
他长长的手臂在自己肚子前面一兜,“现在怀孕了,很大的肚子。”
他这笑容在望舒眼里,有一丝惨然的味道。她倒宁愿他没有对自己笑,小南,他的世界里一个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女子,常驻在他心里了吧?
“十年,离开十年,一切都变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有出狱的一天,可能她也没有想过吧——三年前她大学毕业就嫁人了。”
许承宗手放在脑后,向后靠着,长长的腿前伸,一个很放松的姿势。
“我能问问——”
望舒顿了顿,看他一眼,见他扭头望着自己,在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可眼睛里的一抹隐隐的警觉透露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问什么。
“我能问问你犯了什么事么?”
许承宗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想怎么回答她,后来把手从脑后拿下来,支在膝盖上,头皮青青的脑袋低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杀了人。”
望舒低低地倒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脸,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始终低着——杀人,他竟然真的是个杀人犯!
心理中本能的反应是害怕,想离他远远地,可看他那样低着头,好久不肯抬起看向自己,她的脚步就停在当地——他蹲了十年监狱,杀人时岂不是个孩子?
“你多大时杀人的?”
“不到十六岁。”
他在等着她问这个问题,她问了,他也就抬起头,眉目中有些伤感,但并不是懊悔:“因为未成年,所以没判死刑,判了终身监禁。”
“为什么杀人呢?”
他冲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什么喜悦的意思,回忆往事似乎让他很难过,可他还是回答了她:“杀的是我父亲的情妇——她到我家来,跟我母亲摊牌。我当时正好在场,冲突起来,我一时忍不住杀了她。”
“哦。”
望舒没想到死者竟然跟他有这样复杂的联系,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女人死的时候,怀了我父亲的孩子。我父亲因此不能原谅我,整整十年,他一手运作,不让我出狱。”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叹息着道:“或许他真的爱那个女人吧。我母亲一直等到我父亲死了,才能把我弄出来。”
“哦。”
事情的叙述超出了望舒能说出话的程度,她只有呆呆地听着。
“我几个月前回到家,老房子早就被扒了,重新盖了个很大的房子,我对新房子不熟悉,加上里面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甚至不如蹲在监狱里。”
他说着难受的话,可脸上并没有特别地悲伤,可能是怕她安慰他吧,他尽力掩饰内心的情绪。
“你妈妈呢?”
望舒心思细密,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也不便冒昧说一些关心的话,可他不是有母亲么?
“当时她人在国外。前阵子回国后她生病了,在北京手术。”
他说起他的母亲的时候,眉头渐渐皱起来,薄薄的嘴唇绷出一个孤愤的弧度,在椅子上直起身,扭过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指着他自己的腿对她笑道:“要是有个拐杖就好了。这后面空气新鲜,我每天出来在这里走走,腿可能很快好了。”
望舒听了,哦了一声转身进屋,一会儿功夫手里竟拿着一根拐杖出来。许承宗诧异地看着她,接过拐杖惊讶道:“我随便说说,你家里竟然真有这个东西?”
“我爸以前是这儿的大夫,家里有这个东西不奇怪。”
她把拐杖递给他,许承宗拄在腋下,试着走了几步,显然久卧在炕甫能下地让他欢喜不已,拄着对他的身量来说有些短的拐杖,姿势怪异地走来走去几圈,回头对她笑着道:“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
她笑着答,搬进来时昏迷不醒的人,此时能活蹦乱跳地走来走去,她也很替他高兴。
“为这只拐杖谢谢你,别的我就不谢了。”
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到了她身边,虽然歪着身子,可还是比她高出一头,居高临下地对她轻声道:“大恩不言谢。”
一句话说得望舒脸红了,想起先前自己逼着他离开,后来向他索要住宿费的事——她穷得不得不留下他罢了,哪里有什么恩呢?
她脸上的神情都被许承宗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等她脸上的红晕消失,才若无其事地问:“哪里有电话?我现在能下地了,想打个电话。”
电话?她这么穷,哪里有钱安装电话?
“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到山下给你借个手机。”
崔家杂货铺的手机可不是随便借的,她要给人家十块钱,家里全部的二十块钱前天买了盐之后,就只剩十八块了,而这还不包括欠王玉春的诊费——她想到自己这样的穷,忍不住一阵无力,低下头,背靠着房子,即使坚强如身后的砖墙,也无法让她的脊梁挺直起来。
这样的贫穷,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什么急事,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能见人了,想给个熟人打电话而已。”
他似乎没看到她的伤感,竟然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