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草场一头旌旗高升,罗伞下聚集了一批世家子弟,或抱手交谈,或持戈试马,年纪大多弱冠,瞧上去比门馆里的男学生稳重许多。
桑陵的视线扫视过去,见马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方才认出是聂策,不同于往常在门馆时的神色淡漠,今日倒终于显出些朝气来了,与边上的几个男子相谈甚欢,不时仰头大笑两声,尽显少年郎意气风。
她正欲回眸,恰好聂策对望过来。不禁就是一滞,原想大方打个招呼,却又立即收回了这念头——这终归是在封建时代,纵然国朝对男女之礼还不算多束缚,也总比不得她的时代自由。自己好歹是个女子,若这般主动地和一个儿郎打招呼,可能不妥。
便不尴不尬的别开了目光。
好在姑姑也没留神到,领着她就往坐席过去了。
其实像这样的活动,究其根本,也不过是簪缨世家拉拢关系的一种形式罢了,内朝一朝天子一朝臣,政治场上少不了地方上来的豪强或是新人,而这些京中世家又不想日复一日被排挤下去,就只能在私下里联系结交了,但男人之间的来往,总免不了有抱团结党的嫌疑,为君主所猜忌。
那么交际的事宜,便只能交由女眷们来辅助处理了。
别看都是一些妇人之间的说说笑笑,其实后头藏着的东西,可深着呢。
桑陵默默啜了口雪饮,望了眼东侯夫人边上的荀进,在门馆里,她只知道他是个学霸,却不曾想他便是东侯世子。东侯虽不参与廷议,但听说东侯夫人有个娘家兄弟在天子身边混得风生水起,虽有佞幸之嫌,可架不住人家正当红。所以这家子老牌贵族跟着水涨船高,今日也颇受人奉承。
就这一会的功夫,都不少人过来问好了。但侯夫人身边坐着的,仅只有一个桑凤娥。
“叫你侄女来说话。”
东侯夫人交际暂缓,又提到了桑陵身上。
姑姑于是笑着一抬手,桑陵捻裙过去,在东侯夫人身旁跽坐。
“夫人。”
她颔问好。
“我听说,你也在智家上学?”
这东侯夫人打从第一眼见着桑陵起,脸上就是带着笑的,若说这人生来就是如此性格罢,将才同旁人交际时,却又显出了丝丝敷衍,这会叫桑陵过来,甚至开口前就先拉上了她的手。
而这笑里含着的喜欢和满意更是显而易见——就连桑陵自己都读不懂,尽管她不比刚来那会那么难看了,可现在顶多也就是个中人之姿,掉了虚肉以后,里头长久堆积的肥肉最难减,都还是个小胖子呢。
东侯夫人缘何会拿这种目光瞧她?再者二人之间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她也没表现得多特别。
“是,在那儿上学。”
就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先回答着。
言罢,见东侯夫人又望向了桑凤娥,“我啊,就是喜欢这样有福气的姑娘。你瞧瞧现在京里的娘子们,一个个弱不胜衣的,要说家里养不起罢,现在这世道,谁还吃不上饭呢。还是在京的大家呢,我要有个女儿,就得养成阿陵这样,多欢喜啊。”
得,还真就喜欢了她现在这身材。
也就是她今日脸上还涂着一层白白的铅粉,不然被东侯夫人瞅见她脸上的片片红印,只怕就不会这般喜欢了。
桑陵低眉莞尔,只得保持缄默,人家夸自己,说什么都显出得意,再者她也并不觉得这是在夸,自己这副模样,还是个实打实的胖子。
“你要实在欢喜,我常拉着她往你跟前说话可好?”
姑姑立即接道。
“你倒是明白我。”
东侯夫人就笑嗔了桑凤娥一眼,又问,“你们可说过话没有?”
这第二句,却是先后看向了荀进和桑陵。
还是想收自己做儿媳妇不成?桑陵脑子里下意识飘过这想法,旋即望向桑凤娥。却见姑姑只给她打了个眼色。
她却不懂这眼色,懵懂回眸,听荀进在那边回答,“没有,且听夫子讲学。”
荀世子面沉似水,顿了顿,又加了句,“但我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