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的浅笑渐渐淡去。她越过李隆基,看向其身后的山水屏风,好一会儿怔怔的不说话。
李隆基的发言着实在萧江沅意料之外。他没想到,一个从未在朝政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竟然仅凭李显为武曌上尊号一事,就看透其背后深意,更揣测出这么一段话出来,真不知他是皇家子孙天生敏感,还是后天境遇催人成熟。
可即便他反应如此敏捷,表现得最为镇定,却实际是这六人之中,最恐惧的那一个。他在恐惧什么?他怕自己再说错一句话,便害得自己乃至全家如同当年的嫡母与生母一般,从今往后再无消息,连尸骨都无处寻?
李旦如今是安国相王,是圣人的左膀右臂,虽然一时权高位重威望凌人,但也毕竟是仅存的亲兄弟,武曌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李显剔除威胁,而对李旦一家下杀手?就算武曌可以,李显也不忍心。可是……这些李隆基并不清楚。
李隆基能说出方才那段话,便该是知晓武曌与李显联手一事,又明白李旦对于李显的威胁有多大,所以不得不往最严重了想。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如何确认的?
殿内安静少时,李成器起身行至李隆基身前不远,端然顿首:“自出阁以来,孙儿五个便一直居于五王宅。父亲身居相王府,平日无暇照看,孙儿身为长兄,便代行管教之责。三郎言行有失,是孙儿管教不严,还请祖母责
罚,宽恕三郎吧。”
李成义见大哥站了出来,不由心中一急,咬了咬牙,也出列顿首道:“启禀祖母,大哥乃是父亲嫡长子,当年祖父在他出生时亲赐永平郡王,十分钟爱,断不可轻易责罚,况且此事与大哥无关,是孙儿……是孙儿轻贱,带坏了三郎,祖母若要责罚,便罚孙儿吧!”
话音未落,李隆范也拜道:“孙儿空读圣贤书,平日里便是兄弟之中最无用之人,祖母要罚便罚孙儿吧!”
李隆业则直接奔到武曌榻边直直跪下,双手握住武曌的手腕,双眼噙着泪,鼓着嘴道:“我们明明是祖母的亲孙儿,祖母为什么一直这样待我们?难道祖母真的一点都不疼爱我们吗?别人家的祖母不是这样的!”
“五郎!休要胡说!”
李旦立即喝道。
“阿耶!我哪有……”
“逆子住嘴!”
耳边忽然响起好大的声,手腕上被人紧握的触觉也越来越明显,武曌渐渐回过神来,见殿中不知何时起竟跪拜了一片,而最小的孙儿就跪在自己身边,一脸委屈,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你们这是……”
武曌说着想起了方才之事,立时恍然,却没有解释什么,只若有所思地在李旦五子身上转了转,既意外又感慨,“……你们兄弟五个感情倒好。”
这时,李旦终于开口了。他眼圈微红,叹道:“阿娘,他们五个自小在宫中一同长大,那个时候……”
回想起当
年,他有些说不下去,“他们之间的感情,能不好么?”
那个时候,大周武氏王朝初立,武家势力大盛,因一姓一国,以武承嗣为首的武家便开始与以李旦马首是瞻的李家争夺皇储之位。武曌一直摇摆不定,也唯恐大周王朝一代而亡,对于李唐皇族十分苛刻,甚至曾经大肆屠杀。李旦一家被软禁在宫廷之中,连个叫韦团儿的小小女官都敢对他们设计陷害,没有安稳的未来,只能过一日算一日。他们五兄弟自小便生活在那样的宫廷里,相依为命,日日除了读书便是玩乐,麻痹自己,在刀尖上安之若素,感情如何能不好?
武曌听出了李旦的意思,看到儿子亦微红的双眼,自己的眼眶竟也有些发热。她暗叹一声,终是伸手握住了幼子的手:“八郎,你受苦了。”
又对五兄弟慈祥一笑,“你们五个,很好,祖母很喜欢你们。此后你们若有时间,时常来上阳宫陪陪祖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