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绿没有多话,应了一声,自去了。云镝领着云阔往云意的院子走,云阔过来的时候已装扮成普通人的模样,只要不抬眸看人,倒也不惹眼。
四下安静,瞧着已经清过人了。丛绿垂手站在屋外等着,一见到云镝身后的人,便明了。
没办法,云阔虽然很少回南都,但他战功赫赫,威名甚重,云府上上下下,只要瞧一眼,就记在心里,引以为傲。
“大公子,姑娘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请公子放心,无人来扰。”
云阔瞧了一眼丛绿,略点点头。他认得这是娢儿身边的丫头,夫人在信中同他说过,这丫头是自愿陪着姮儿来和亲,颇有胆气。
两人进门,云意一身盛装,端庄地坐在床边。见到云阔,眸中既惊且喜:“大伯父,您来了!”
云阔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面前之人依旧是云意。他急怒之下正要骂人,云镝赶忙上前道:“父亲,这是在驿馆。”
云阔喘了口粗气,斥道:“娢儿,你胡闹!”
云意站起身,拖着华贵的裙裾走到云阔前面跪下,双手扶额,一拜到地:“伯父,娢儿不是胡闹,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伯母与大哥都不知晓,请伯父只责怪娢儿一人。”
“你年轻,不知道其中艰险!你可知这一去,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伯父与你兄长,也不能在你受欺辱的时候来到你身边,千般苦万般愁,只能自己咽下去。”
云阔顿了顿,道:“你是二弟独女,他死之前我答应过他的,要护你一世安稳。”
云意膝行至云阔面前,抱住云阔的腿,抬头望着他:“伯父,娢儿真的没有胡闹。”
“你——”
云阔低头,凝视着云意如花容颜。时光恍若一下子拉回十几年前,小小的云意还走不稳,总喜欢抱着云阔的腿,一声一声甜甜地叫:“伯父,抱抱,伯父,抱抱。”
而云阔,就会笑眯眯地抱起云意,举高高,骑大马,逗得云意咯咯笑。
“你起来罢,起来说话。”
云阔闭了闭眼。
云意慢慢站起来,从袖中拿出一张血红色的剑穗:“伯父可还记得这个?”
云阔自然是记得的,这是二弟的遗物,他亲自交到二弟妹的手上,后来二弟妹又给了云意。
“伯父,你曾说过,凭着这剑穗,您会答应娢儿任何事,对么?”
云意再次跪地叩首:“请伯父,送我去温国和亲!”
温国使臣
温国使臣姗姗来迟,离约定的时间,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其中的轻慢可想而知。
云意坐在山茶花烂漫的屏风之后,看着留两撇山羊胡子的使臣大喇喇地在伯父面前坐下,目光专注。
大哥同她说过,这位使臣名叫风信,因着精通北方多种语言,因此被封为使臣之首,为人精明贪财,好杯中之物。
风信饮了一口茶,朝云阔拱手:“某昨夜喝多了几杯,请云将军见谅。”
云阔抚了抚短须,鼻子里轻哼一声:“风使臣酒量不佳,日后少饮为佳。”
“因为我们郡王即将成婚,某心中高兴,因此多饮了几杯,让云将军见笑了。既然云姑娘已经来了,可否让某拜见。”
说完,朝屏风望来。
屏风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山茶花,将后头的佳人掩映得影影绰绰。隐约可见身姿窈窕,发饰琳琅。两旁各站着两位宫女,皆穿着白裙绿衣,碧色绣金线的半臂,乍一看长得一模一样,仿佛四个瓷娃娃。
云意朝云阔点点头,云阔道:“去罢。”
风信笑着走过来,在屏风前的蒲团作揖:“某拜见云姑娘,愿云姑娘芳华永驻。”
“起来罢,风使臣请坐。”
声音如冰珠落玉盘,十分好听。风信心头发痒,越发好奇云氏之女的容貌,眼珠子一转,在要起身之时,脚步一绊,倒向屏风。
云氏之女的朝云发髻展露出来,接下来是饱满光洁的额头。风信直着眼睛,脖子都长了一寸。
“使臣小心!”
云意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上前将屏风扶住摆正。风信遗憾地看着光洁的额头,如云发髻再次被屏风挡住。
“看来风使臣宿醉未醒,还是好好休息罢,省得明日走在最前头,引错路。”
讽刺之言听得风信山羊胡子微翘,正要开口,又听得一声轻笑,柔柔绵绵的。方才的讽刺,被这一声轻笑,衬得俏皮起来。
姑娘家的调侃罢了,风信心中的一点火苗迅速熄灭:“某失礼了。”
“我这里有御供的鼻烟,送给使臣一个,以后宿醉了就闻一闻,提神醒脑。”
屏风中转出一位宫女,面无表情地将鼻烟递给风信。
珐琅瓶身,金粉描画,一看就很值钱。鼻烟在温国还是稀罕物,风信笑着接过来,塞进袖带里:“多谢姑娘体恤,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云意笑了笑。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风信果然耐心,遇上细微之处,还讲解一番:“——因着雪山神女节要到了,我们郡王自十五岁起,就是祭祀神官,后来因着战事,祭祀神官暂时换了旁人,今年呐,又回到郡王身上。因此,我们中途要在格木雪山的脚下停驻几日,待祭祀结束之后,再往北。其后便不再停留,一路去往国都北盛。”
云意语气轻快,仿佛心生向往:“我听说过雪山女神节,是温国顶顶重要的日子。那一日不仅有庄重的祭祀,流水的宴席,还有彻夜不休的歌舞。”
“没错。”
风信笑眯眯地回答:“那一日宰掉的牛羊,足足有上千头。姑娘小伙子们纵情歌舞,一直到天明。不过么,其中最耀眼的,还是咱们瀚海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