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桢仿佛临风山石一般岿然不动,云意一片衣角都没能露出来。他黑漆漆的眸底沉沉下坠,映不出远处篝火的微光,映不出近前族长手持灯的明亮。也映不出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
格木族长暗道不妙,郡王这是动怒了。看人的表情,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四周安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热闹一瞬间都被冰封。就在大家被沉沉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直柔弱的小手从后面滑过来,握住了澹台桢的大掌。
“郡王,能否让妾身说两句话。”
澹台桢低头。目光落在白生生的小手上。它的指头如葱管一般细长,指甲粉白浑圆,莹润可爱,此时,正搭在他脉络分明的青筋上。
一股细细的泉流涌向澹台桢心间,奇异地平复了他的怒火。澹台桢反手握住那只白生生的小手,将云意拉到身旁来。
柯宁王子的目光立刻落在云意身上,既是惊艳又是欣赏。云意朝两位各行一礼,徐徐道来:“郡王,柯宁王子,云意自虞国来,自始至终要嫁的,唯有一人而已,那就是郡王。郡王是云意的夫君,云意会一心一意侍奉郡王,直到郡王厌弃妾身。”
手腕忽然一痛,云意顿了顿,余光看向澹台桢,澹台桢侧脸如刀削玉刻,每一寸都是冷硬的弧度。云意不知自己说错了何处,捏一捏澹台桢的掌心。澹台桢被这亲昵的小动作取悦了,手掌略松。
云意继续说道:“或是垂垂老矣,再也无力侍奉郡王。柯宁王子远道而来,恰巧错过了郡王为我正名的一幕,才生出些许误会,还请柯宁王子另觅佳丽。”
谁知柯宁王子的目光落在澹台桢强势的手上,心思却转向别处:“你是说,只要他厌弃你,你就能另嫁了?”
云意愕然,她说的重点是这个么?不是罢?族长捂住脸,恨不得原地消失。澹台桢笑了笑,下巴微扬:“王子想多了,我与她初初结璃,怎么会厌弃她。”
柯宁王子露出一口白牙:“没关系,我可以等,若是以后无处可去,就来寻我!我们部落,就在温国西北的坎北大草原,追逐水草而居。你只要报上我的名号,自然有人领你来见我。”
云意只得顺着澹台桢的话再说一遍:“王子您多虑了,郡王待妾很好。”
族长赶紧上前:“柯宁王子,在下准备了美酒美食,柯宁王子难得过来,还请赏光。”
柯宁王子不满:“我是斗舞的胜者,多说几句话都不行?”
“斗舞是罢?”
澹台桢轻笑一声,信手除下外袍。
族长瞪圆了眼睛:“郡王这是要下场斗舞?”
回答他的,是澹台桢稳稳走向篝火的身影。依娜目睹全程,气得俏脸通红。却又抵不过心中的悸动和好奇,目不转睛地望着篝火中央。
仿佛在苍茫山海之中沉睡的苍鹰,被喷薄而出的云海唤醒,振翅高飞,迎接壮丽的日出。澹台桢舒展双臂,目光如凝,在旋转之中足尖提起一段烧了半截的火把,稳稳落在手中,引得周围一阵叫好。
云意颔首微笑,也跟着拍手,不得不承认,柯宁王子虽然也跳的好,但失之工凿,澹台桢则是气质浑然天成,整个草原都安静下来,欣赏他雄浑健美的舞姿。
“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众人纷纷抬头,果然见星子不知都隐秘去了何处,一弯满月升上天空,温柔地注视着起舞的人,澹台桢面对满月,单膝下跪:“月之神,请保佑我温国国运昌隆,万民吉祥。”
月光洒在他的身影上,仿佛一尊恒古的雕像。众人纷纷跟着澹台桢下跪,口中诵读:“月之神,请保佑我温国国运昌隆,万民吉祥。”
风吹来草原清新的气息,叶露在草尖凝结,滴答一声。
澹台桢率先站起,披着一身月光朝云意走来,隐秘的星子都坠落在他的眸底,光华流转。待走近了,他朝云意伸出手,云意被他的星眸蛊惑,将白生生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中,被他牢牢握紧。
柯宁王子仰望着广袤的天际和一轮清月,喃喃:“我输了啊——”
族长笑眯眯地再次开口:“柯宁王子,您看——”
“瀚海郡王,你赢了。”
柯宁王子干脆地承认:“不过,姑娘,我对你说的话,依旧有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澹台桢不悦地打断她:“拙荆的闺名,岂是外人能打探的。王子,请罢。”
柯宁王子见澹台桢护得紧,耸耸肩膀,随着格木族长走了。云意长舒一口气,这一场大戏,总算落幕。
“你的名字。”
“嗯?”
云意抬眸,清晰的看到澹台桢眼底,自己的倒影。
澹台桢耐心地重复一遍:“我问,你的名字。”
云意莞尔:“妾身名唤云意,‘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的意。”
澹台桢点点头:“你父母想必希望你轻松自在,来去由心。”
云意微微一怔,忽地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哭着要娘亲,这时候伯母就会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娢儿乖,娢儿乖,等你身体养好了,父母就会来看你了。他们呀,都希望你能轻松自在,来去由心。”
伯母的话犹在耳旁,说的却换了个人。可是她身在牢笼之中,哪里能轻松自在,来去随心呢。
格木族长去而复返:“郡王,各个部落的使臣都到了,请你过去。”
澹台桢点点头,回身对云意道:“这场宴饮估摸天亮才散,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下晌,陪我进深林狩猎。”
“是,妾身明白了。”
云意优雅一礼,转身往大帐走去,知道走了很远,云意还感觉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