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出,至今的一路行进,途中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从六岁那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该不会也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一场幻梦吧?
过往十年,宛如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他便好似一瞬回到了贫民街上,做回了那脏兮兮、无人问津的小乞丐。
可是,脑海中的记忆却是如此鲜明,历历在目。
遇到白衣少年的那一日,对方说的每一句话,苏沉至今都记在心上。
[你跟我回去,一辈子馒头管够,也不会叫你露宿街头。]
[不过,代价是,你会吃很多苦头。]
[吃了那些苦头,你能学到一些本领。而那些本领,是这辈子不会被人抢去,偷去,骗去的。]
[将来,即便离开我身边……]
苏沉的回想断在了这里,他泣不成声的将脸埋在那人不再有回应的手背上。
他才意识到,原来太子殿下那时也考虑过分离的可能性。
太子殿下总是这样,为旁人考虑到极致,哪怕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乞丐,他也设想了无数个未来——有他的未来,没有他的未来。
可苏沉从未想过那么多未来。因为从相遇的那天开始,在抓住那人的手之后,他便再没想过要离开了啊……
等到回神时,焦急的太医们已将他从床边推开,四周无比嘈杂,哭声不断。
苏沉瘫坐在地上,隔着那些攒动的人影,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的一片衣角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沉忽然起身冲向营帐外,张直臻领着幽卫们站在外面,见他一脸泪痕出来,正要开口,苏沉的身影自他身侧一闪而过。
张直臻只觉腰间一空,抬手一摸,悬在腰间的佩刀已不见踪影。
“你去哪儿?!”
张直臻转身喝道。
苏沉停下脚步:“给我个名字。”
张直臻知道他在问什么,沉默片刻,方道:“是一支北狄的巡游部队,他们突然杀入营帐,早已被我们全数歼灭了。”
苏沉道:“那我便去鹿背山,杀光北狄营帐里的每一个人!”
张直臻怒道:“你这是去送死!”
苏沉充耳不闻,脚步飞快往领马的方向去了。张直臻道:“拿下他!”
饶是苏沉平日里如何身手灵活,也敌不过高明镜等人一拥而上,何况他此时已是体力透支的状态,很快便被一群人摁倒在地。
苏沉跪下伏地时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只因他还记得手心中的那白玉扳指。
那白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苏沉摊开手掌,看着那扳指完好无损,才略微松了口气。
苏沉看着那白玉扳指,那扳指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血和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温度,却仿佛太子的手,就那样轻易的将他安抚了下来。想起临终前太子殿下的交代,便再一次红了眼眶。
照顾好他们……
我会照顾好他们。
*
元成十六年。太子李政行军途中遭遇北狄巡游部队,中流矢,殁于西河城外。享年二十岁。
几日后,围困西河城的北狄部队突然开始退军,自嘉峪关赶来支援的游定将军乘胜追击,一路追打,歼灭北狄军万余。
半个月后,装着太子李政的棺柩运回了长安。
元成帝震怒,将押送棺柩的东宫幽卫全数罢免。由不能化解悲痛,从此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