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坦然赴死这样的话,说起来大义凛然,但真要迎头赶上的时候,心里又满是说不出的滋味儿。楚淮最是倒霉,一次次死里逃生,又一次次被我拽进黑暗里。
我的脑海里七头八绪着,明明不过才一忽儿的功夫,却好像已经历经千年。这满目的阴霾被外头逐渐暗下来的天儿诠释的淋漓尽致,屋子很快笼罩进了一片黑暗里。我仿佛生了幻听,老门咯吱一声,再就是楚淮的声音。
“明儿……”
我扭过头,只见楚淮抱着玖龄站在了门前的阴影里——不得了,不只是幻听,如今还出现了幻视。
“明儿——”
直到楚淮寻了火石点着蜡烛,再次唤了我的名字,我才感知到他们的真实。我顾不上半晌坐麻了的腿脚,挣扎着去接玖龄,起身间却直直跌倒在了地上。
“明儿!”
楚淮急促的大步迈到我身旁,一手抱着熟睡的婴娃,一手要去搀我,我在他的助力下又坐回了凳子,顺手接过了玖龄。
“他……他没为难你?你……还好?”
我的问候里满是颤色。
“未曾,他,他许要放过我们——仿佛是身边公公附耳劝解了几句,他想开了罢——”
放过?
楚淮没说这话的时候,我满心都是不过一死,他说了我又觉得比一死还要不祥——周凌清,不知又冒了什么坏心思。
因此当我第二天一早开了院门看到这厮站在门口时,直打了一个巨大的寒颤。
放眼望去,他身侧未跟随一兵一卒,与昨日的目空一切相比,此刻多了几分低调卑微,就连衣衫也素气了许多,浅灰色长袍外头只穿戴了件做工精细的白狐领披风。
“昨日……是我唐突了……”
我与他对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唐突”
,不难看出,这大概已经是周凌清能想到的最低声下气的礼貌用语了。
“都过去了……”
我是不计较的意思,也愿你不要再计较更久远的以前。
“其实你能活着…我很开心,但看到楚淮,我又立刻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所以……才说了许多没有来由伤害你的话……”
周凌清像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的解释着昨日的所作所为,“倘若我…不介意你这段时日的游离,也愿意把你的孩子视如己出,你愿意,同我一道回宫去吗?”
周凌清诚恳的不像自己,我亦被惊住了,他在盘算什么,又意欲何为?
我并不敢搭腔。
“你不必紧张,我没别的意图,只想听一听你的真实心意——”
他总是能透过重重衣衫,穿过厚重的肉体,看见我内心的彷徨。
我终于摇了摇头,“攥紧手里的才是当下要做的,‘而过去’是回不来的——皇上只当我也已成了‘过去’罢。”
我的回答让周凌清陡然丧气都许多,他的眸光里尽显失落,眼角浮出的笑纹也甚是悲凉,“你果然狠心,这样竟都打动不了你分毫,那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如实相告——一直以来,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分毫?”
这问题,他问过许多次,我都不曾正面答复。
这回当然,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心凉。
“瞧,你又陷进了‘曾经’,‘过去’,‘从前’这样的字眼里,你是这样聪慧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你我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全因三观脾性实在不合——但不可否认,你会是个好帝王,天下百姓在你的照拂下,必定安康乐业,我将来也会在冥冥中,受足你的恩惠……”
以上的夸绝对真实不违心。
这厮被真情实感哄住了,一时没了话。
我想说慢走不送,却迟迟开不了口,结果这遭功夫等来了李德公公。
李德远远跑了过来,脸上的赘肉在剧烈的跑动下上下抖得厉害,嘴里还念叨着“主子一早就走这么远,让奴才好找”
的说辞,言语间也已经将一个更厚实的斗篷披在了周凌清的肩背上。
“为着早些找到娘娘,您不眠不休了好几日,丝毫不顾及前些日子御驾亲征受得伤,昨晚又发烧咳了一整晚,现下刚好几分又冒着寒气寻了来——主子不为自己爱惜身子,也得为子民顾惜自身啊!”
李德言辞忧心的在一旁“歌功颂德”
。
周凌清的脸色在李德的“循循善诱”
下明显苍白了许多,接着“嘭”
的一声倒地,不省人事了。
堂堂一个大周皇帝,死在我的门前,浑身是嘴也让人也说不清啊。
还好楚淮同隔壁的郎中都闻声赶了过来,在李德的央求下,周凌清被抬进了西厢房,进行了第一波诊治。
在掀开他的衣衫之前,我只当他有扮柔弱做戏的嫌疑,直到我看到他锦衣下满身的窟窿,才惊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