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衡长吁了一声“性命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狗东西的右手受了伤,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冻得颇有些重,险些就这么废了。不过还好,捞上来的及时,只要狗东西之后别在乱来,修养段时日便能痊愈。”
岑雪卉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若是沈云亭真在沈府出了大事,怕是长公主身子就撑不住了。
夫妻俩换上寝衣,躺在床上。夜色静谧,沈元衡睁着眼出神,静默许久,忽对躺在身边的妻子道“今日我忽然觉得,狗东西像个人了。”
岑雪卉好笑“他从前怎么就不像人了”
沈元衡“狗东西总是那副高高在上好像看透一切旁观在侧的样子。冷漠无情,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怜娘死了狗东西一滴眼泪也没流,父亲死了他脸色也不变一下。狗东西的确很厉害,十七岁便在殿试独占鳌头,没过几年就成了大邺朝堂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出错,但他就像个冷冰冰的假人。”
“狗东西一惯无情理智,可今日他以为弟妹出事,连问都没问就跳进了冰窟窿。”
沈元衡嘲道“我看着狗东西那副有病找死的样子,才知道原来他这种人也会有在乎的人。”
偏偏还是他觉得最不可能的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我很少看见狗东西给他夫人好脸色。他开口闭口就只叫人家程姑娘。”
“可他偏偏就娶了她。”
岑雪卉道,“隔着肚皮是看不见人心的。有些人看着一片真心却藏了一肚子坏水,有些人看着无情实则却不一定”
岑雪卉忽然顿了顿。
沈元衡问“怎么”
岑雪卉道“我在想,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思谦他一直以来都是现在这副样子吗”
“谁知道呢”
一阵困意袭来,沈元衡道,“算了,别管那狗东西了,睡吧。”
寂静深夜,嘉禾守在沈云亭身旁,拧了热帕子替他擦拭身上的冷汗。
沈云亭倒在床上,眼睛闭得沉沉的。
意识渐渐消散,他陷入了一场旧梦。
无尽的黑暗似疾风骤雨席卷而来将他笼罩,无力、钝痛、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令人窒息绝望。
黑雾渐渐消散,他在旧梦中睁眼。
夏日蝉鸣扰人,书院里王小胖和小麻脸打了一架,被夫子好生训了一顿。师娘带着一箩筐又香又脆的小酥饼分给大伙当小点心。
他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饼,忍不住问师娘多要了一个。师娘摸着他的脑袋多给了他两个,他朝师娘笑了开来。
师娘怀孕了,夫子已经连得了两位小公子,这回他企盼着师娘能带给他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可张二牛偏猜师娘肚子里这回一定还是个小男娃,气得夫子拿小酥饼堵上了他的乌鸦嘴。
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下了学,收起书册回了山脚下的小屋。
小屋里,那个女人坐在门前等他回来。她眉眼清丽,貌美婉约,见他回来,一双温柔的眼睛朝他轻笑“回来了,饿了吧阿娘做了包子,快来吃。”
他一声不吭进了屋,分了把谷子给窗台上的小麻雀,然后依言坐在桌前。
桌上包子散着腾腾热气,那个女人朝他笑得温柔。
他捧了只包子在手心,手心却止不住抖。
“吃啊,怎么不吃”
那个女人催他。柔和的眉眼在暗红夕阳下泛着丝诡异。
他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里包的不是肉馅,是烧红的炭
烫、疼、麻,血
舌头疼得失去了知觉,鲜血滴答滴答从他口中渗出,染红了青石地板。
他看见那个女人张开阴森的嘴,不停地朝他道
知道为什么给你吃炭吗因为你蠢,为什么这次课业得了第二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字也写错谁让你错的不准错,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你京城最大的官,他只要最好的,听到了吗最好的。你这么蠢,我们怎么上京找你爹你爹怎么看得上我们
哭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资格哭从现在起,你不许笑。
他挣扎着捂起耳朵,闭上眼睛,告诉她,他会变得最好。
最好的。
天渐寒红叶稀,师娘又带着小酥饼来书院看大家,可惜烧红的炭烫坏了他的舌头,他再也尝不出小酥饼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