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几声,低声道,“……真好听啊,那吹树叶的声音……”
慕容天赶上几步,扶起他,柔声,“是啊,真好听。”
到了洛阳境内,那路竟是越走越眼熟,待走到一座山后,慕容天终于“哎呀”
一声叫了出来,眼前这个山洞,赫然就是邪神医之前的居处。
慕容天心道,那“飞袖流云”
约的原来是这里,李宣中毒当日还为地址追了那断肠客半天,其实这地方众人早都来过。
山洞里自然走不得马车,慕容天进车厢把李宣拦腰抱了出来,李宣无力靠着他,嘴中却笑道:“这下终于轮到你来抱我了,早知今日,以前又何必那么扭扭捏捏。”
这话若是换了个环境或者时机,便是轻薄,可此时,慕容天却觉无言相对,反微微笑了笑。李宣看了他片刻,他也没什么力气,想要恶作剧去吻他脖子,也是不能,只得将头靠在他颈间,低声道:“无趣,无趣。”
慕容天道:“我从来就是如此,你觉得无趣也只能受一辈子了。”
说着脸微微泛红,轻轻扭头瞥了瞥身后的邪神医。他一生从未说过情话,这种许诺般的私语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更是难得。
李宣却怔了怔,低声重复:“一辈子……”
隔了片刻才笑一笑,道,“那好,就一辈子。”
慕容天心中一紧,隐约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分凝重,反破坏了原本的某些东西,不禁有些茫然,自己却该怎么做才好。
邪神医在前方,隔着几步,不紧不慢沿着山洞前行,也不知是否听得到这两人交谈。
待出了山洞,爬上洞前的小山丘,却是微风拂面,艳阳高照,波光滟潋。
只听“扑扑”
扇翅声由远而近,数百只水鸟忽涌而至,在三人头顶聚集盘旋了数周。邪神医一声长啸,那些鸟才齐齐往湖面上飞去,渐渐散开。
湖畔礁石上仍留着那烧毁的竹屋残骸,邪神医径自往那方向去了。慕容天低头看看李宣,却见他面上满是笑容,似乎不以为然,心道,幸好这人也不懂什么叫内疚。
还没到礁石旁,头顶上却突然响起一阵琴声,低沉悠远。
邪神医猛地住了脚,抬头四顾,却哪里有人,空闻那乐声在空中萦绕不散,三人都听过这琴音,均知是“飞袖流云”
到了。慕容天弯身把李宣放下,将他半躺着靠在自己怀中。
却听那人轻拨浅猱,回旋反复,也不知弹的什么曲子。轻灵清越时,令人想起自己无忧的少年时光,沉着浑厚时令人忆到后来的诸多苦难,琴声且实且虚,如泣如诉,闻者亦随之情绪变幻,难以自制。一路下来,行云流水一般,回肠荡气。
一曲奏毕,余韵袅袅,如一缕淡烟,久久不肯散去。
三人都不语,且不论其他,就单这一曲而言,那“飞袖流云”
已是个至情至性的妙人。
静了片刻,邪神医叹道:“师弟……,多年不见琴艺精进如斯,为兄甘拜下风。”
众人眼前一花,却见那礁石上突然多了个人,一身白衣,怀抱瑶琴,飘飘扬扬,如仙般立于其上。
慕容天看得清楚,这人带着一副极狰狞的青铜面具,长发飞散,正是那日山上遇到的那位断肠客。心中一喜,踏前一步,郎声道,“如你所愿,邪神医前辈已经来了,还请前辈遵守诺言,把解药给我。”
断肠客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怀中的李宣,不禁“咦”
了一声。继而大笑了起来,“解药就在我身上,给你也无妨,不过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还救什么?”
此言一出,慕容天和李宣均是脸色大变。
断肠客手一抬,一物凌空而至,慕容天下意识伸手接住,却是个白瓷药瓶。断肠客道:“我说话算话,解药给你。”
慕容天拿着药瓶,也不知断肠客那话是真是假,呆了片刻,转头去看邪神医,“前辈……”
他哪知自己眼神中已满是哀求之色,邪神医看了他一眼,“你先收起那药,我自有计较。”
慕容天见他泰然自若,心里方安了下来,依言把药瓶收起。
断肠客道:“师兄,刚刚那一曲如何?”
邪神医静了片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师兄,你此话可当真?”
邪神医道,“你见我说过假话么?”
断肠客听了,纵声大笑,笑声中说不尽的得意,却又有道不尽的凄凉,声震苍穹,惊起阵阵飞鸟。
邪神医也不语,微微皱着眉。待断肠客停止后,才叹了口气道,“师弟,你我一生,自小便是争斗不休,斗琴,斗棋,斗医,斗武,斗字,斗画……能斗的都斗了,可结果,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都是一样的难能如意,孤苦零丁……,如今……也该罢手了。”
断肠客不语,隔了半晌,才喃喃道,“……罢手……你说得真是轻巧啊……”
邪神医脸色微变。
两人静了片刻,断肠客抬手,缓缓取下了从未揭开过的面具。
慕容天李宣一望之下,不禁骇然,那乱发下的脸孔不知被什么给划得稀烂,虽然口鼻可辨,却几乎不成人型。那伤痕成浅褐色,显然是多年前的旧伤。
“你,你怎么会成了这样?!”
邪神医大惊失色,不禁出声,往前奔了几步,却被断肠客一股指气挡住,只得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慕容天自见面来,一直看他淡漠如冰,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显然这师弟也是他极关心的至亲,却不知为何两人间弄得跟仇敌一般,“飞袖流云”
在传说中也是个美胜嫡仙的人物,也不知道怎么会毁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