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陆瑞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担心祁扬摔倒,但随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比起人摔倒在地,那声响更像在砸什么东西。
但两人结婚五年以来,无论是多激烈的争吵,祁扬再生气都没有动手扔过东西,这声响让陆瑞安再次清晰地感知到,祁扬是真的要和他离婚,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着饭粒,凉意让他的胃隐隐痉挛,他却浑然不觉,直到眼前模糊,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滚落到碗里,眼前复又清晰起来。
陆瑞安默然无声地将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收进了冰箱,又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桌面干净如新。
他折返回客厅,公文包里还放着那支没来得及取出的玫瑰,花瓣开始卷折起枯萎的痕迹,茎杆上的尖刺却仍旧坚硬。陆瑞安犹豫再三,终于将玫瑰丢进了满是残羹剩饭的厨房垃圾桶里,柴米油盐的污渍很快将娇艳的花朵侵蚀得面目全非。
学生的作业没有批改、下周上课的教案还需要再修改,陆瑞安逃也似的钻进了书房,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任由烦杂琐事的忙碌让他短暂地从迷惘中抽离出来。
将一切都处理完之后呢?
哦,还要洗漱。今天在班上,学生提醒他袖口上沾了油,他得赶紧洗了,不然等彻底凝固,就难处理了。
晚上十点半,陆瑞安洗漱完毕,从客房的衣橱里拿了备用的睡衣换上,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忽然觉得心口好像被挖掉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了房门紧闭的卧室门。
理智告诉他,离婚是好事,两个人吵吵闹闹了这些年,柴米油盐早就将彼此之间的客气和礼貌消耗殆尽。尽管他甘之如饴,偷偷地将某些极不起眼的细碎时刻剪下来藏在心里,但很明显,祁扬已经忍受够了,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他偷来的五年婚姻,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
陆瑞安目光黯淡地从紧闭的卧室房门上垂落到地面,长叹一声,从客房里抱了一床空调被,准备在客厅的沙上将就一晚——家里长久地没来客人,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客房没有收拾,厚被子和床单被套也没有及时更换,睡不了。
他脑子里很乱,心里也很乱,万千思绪杂糅在一起,让他久久难以入眠。
寂静里响起的开门声格外清晰,陆瑞安赶紧闭上眼,将半张脸藏进了薄被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立起,专注地听着从卧室传来的声响。
刻意放轻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身旁。
陆瑞安一颗心都紧紧提起,连呼吸都竭力放到最轻,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陆瑞安,你不喜欢我我无所谓,但讨厌我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借着卧室里传出的灯光,祁扬看清了躺在沙上装睡的人身上盖着的完全不足以御寒的薄被,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嗓子恼道,“宁愿自己睡客厅也不肯来卧室叫我,你就这么恨不得赶紧离婚?”
手指紧紧攥着被子,陆瑞安睫毛颤得厉害,心口的酸涩汹涌而出,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委屈地想:“明明是你不喜欢我。”
可是他脑子里乱得要命,只听出来祁扬的愤怒,还习惯性地同从前一样不愿意火上浇油,沉默以对任凭对方倾倒怒意直到烈焰自然熄灭,对自我的保护机制让他索性装睡到底。
怎料他的不回应和拙劣演技反倒成了点燃祁扬的最后一把柴火。
“陆瑞安,你好样的。”
祁扬冷笑一声,“现在连看都懒得看我了,好、很好、好得很!”
祁扬不再停留,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卧室,但他没有关门,卧室里的光洒在门口,在陆瑞安的眼皮上落上一点。
陆瑞安缓缓睁开眼,听着卧室里传来的声响,望着客厅的吊灯,茫然地想: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滚轮在木地板上滑行的声音响起,从卧室里出来,陆瑞安连忙又闭上了眼,听出是祁扬拖着行李箱到了门口。
“你不用这么委屈睡客厅给我看,虽然这房子写的是我们俩的名字,但你放心,我不会抢。”
祁扬驻足在门口,声音冷冽,“我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他回头望着沙上的陆瑞安,但沙靠背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看到靠在扶手上的一个尖。
“陆老师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民政局拿离婚证什么时候联系我,我随时奉陪。”
祁扬推开大门,动作顿了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沙的方向,抬手不作声打开了暖气的开关。
可他始终没能得到沙上的人一丝半缕的注意,重重摔上了门。
陆瑞安捂着痉挛的胃缓缓蜷缩起来身体,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他只觉得今天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是他五年前开始就惴惴不安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时至如今,终于生,他没有力气、也没有理由去阻拦。
*
祁扬在楼下的花坛边上蹲着抽了二十分钟的烟。行李箱立在他身旁,他抬着脸,望着楼上某一户黑漆漆的窗。
太久没有碰过烟,辛辣刺激的烟气呛得他心口疼,咳嗽不已,但他还是固执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好像非得要把这盒过期的烟抽干净了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