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听听,小小年纪,便知道投桃报李行径了。”
笑语声中,凑在太子妃身边的皇孙睁着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一直静坐微笑的阿宝,问道:“你是谁?我认识赵娘子,不认识你。你也是我爹爹的娘子吗?”
阿宝微笑,弯腰低头,柔声答道:“可是妾认得阿元,阿元的竹马,还是妾还给郡王的呢。”
皇孙想了想,突然一转身拱头钻进了太子妃怀中,太子妃搂着他,
笑道:“阿元和生人说不上两句话,还是会害羞呢。”
见阿宝一脸既怜且爱的神情,又笑道,“听说你身上也大安了。你这么喜欢,也着紧自己养一个,阿元也多个伴儿。”
游戏轮回,最终至皇后处,也是一株含苞芍药。内臣因适才和定梁开了个玩笑,此时却不免有些为难,低声提醒道:“娘娘,这个是……”
皇后笑道:“这是宝妆成。”
展卷果然,坐在一旁的皇帝倒是微感惊讶,道:“朕倒不知道你在这上头还做过些学问。”
皇后但笑不答,诵道:“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
直至宴上众人又开始欢饮畅谈,皇后才侧首低声笑道:“陛下为妾簪的第一朵花,妾怎么会忘记?”
皇帝一怔忡,眼看皇后精心妆饰过的容颜,春光明媚下,翠钿闪耀中,眼尾亦现细细纹路。不知思及何处,半晌才怳若有亡道:“卿卿,离那时也有三十一年了罢。”
皇后笑道:“没有那么久,是二十八年。”
皇帝叹道:“不察一俯仰间,半生已过。”
看了看皇后,微现歉意,道:“近来国是冗繁,不免冷落了皇后,等过了这阵子闲下来,朕好好陪陪皇后。”
皇后温和笑道:“好。”
日且西沉,花如雨坠。众人尽兴,各自倾倒于锦茵绣幕、乱红飞絮之中,皇帝忽然感叹道:“这才像是一家人的模样,总是能够这样该有
多好。”
皇后微笑不语,皇帝问道:“说出这样话来,朕是不是老了?可是朕今日心里真是欣慰。”
皇后摇头笑道:“陛下不老,老了的是妾。”
皇帝道:“你刚过四十的人,比朕年少得多,这话又算什么道理?”
皇后笑道:“妾是女人,不一样的。”
皇帝不再接话,眼看盛筵,沉默了半晌,忽道:“前人言,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又说,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这两句话大概便可将前、今、后三世的情愫都涵盖了。”
皇后微笑道:“这些文人话多少有些酸意,妾倒只知道一句俗语,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陛下想也是乏了,妾也乏了,我们就这么散了罢?”
皇帝点头道:“随你的意思。”
皇后随皇帝避席,中途分道,各还本宫。余人陆续离散,御苑内,夕阳中,人去春空,空余葱茏嘉树,狼藉残红。
与会人极娱游,亦多觉疲惫,还宫还家后各自安睡。谁也未曾料想,夜深人静时,杳杳钟声忽起。
阿宝梦觉,披衣起身,询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宫人也早闻钟声,出阁后片刻跌跌撞撞折返,慌乱几乎不能自持,口齿不清地汇报道:“顾娘子,太子殿下阁中恰遣人来。”
一年少内侍入室,跪地禀告道:“殿下要臣告知顾娘子,是皇后殿下崩逝了。”
阿宝双瞳仁陡然收缩,一身出了一层鳔胶一样的黏腻冷汗。
少年内侍
抬起头来,问道:“娘子可还记得臣?殿下派臣带给娘子一封信。”
阿宝道:“我记得你。你替我给你主上带句话。铜山崩,洛钟应。如此开场,如何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