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小友,最近过得怎么样?京城的二月还是很冷,想必你那边也是如此,上回你来信劝我收一收脾气,但是和远在边疆的你不同,我在京城天天看着那些人将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心里实在难受得很。
“皇上是天下的共主,这天下出了问题,不是皇上的责任还能是谁的责任呢?虽然你说的那些也有点道理,可我还是没办法改变我的心意,或许在这一封信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不能有信件来往了,因为就在刚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连夜起来写了一封谏书,明天天一亮我就递上去,活在这样的世道我还占了这样的官职,然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实在痛苦,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唯一可惜的是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你说当时在京城外的驿站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才刚刚回京,而你却出发去了西北,我实在是想不起当时的样子,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巧,可能那是我们唯一一次见面,却这样错过了。但不相见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免得我这样倔直的脾气连累了你,你有那么大的胸襟抱负,我自觉我在你这个年纪是远远不如你的,所以这样也好,你离我远一点,我只能这样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将你的那些思想宣扬开来,然后真的能改变这个世道,这是你我共同的愿景,即便那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在九泉之下能看到那样的时代,我一定会含着笑,心甘情愿地投入轮回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请求了我很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固执地要信任我这样一个无用之人,你一直想让我帮你取一个字,但你应该知道,字一般都是亲近的长辈或者老师给取的,你说你已经脱离了家族关系,已经没有长辈有资格给你取字了,但是你现在还没有进入官场,或者你可以找一个后台坚固一些的人当你的老师,把这个取字的资格交给他,这样也能得到更多的信任和提携,比如张守正,之前你的来信中也提起过他,我想无论如何,他都会比我合适。
“唉,我已经不知道我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明明我自己最痛恨这种攀附关系,拉帮结派的事,可却又在这里劝你去这样做,或许尽管我自己从来不愿意做这些事,可是我也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才是最好的吧,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一些,至少不要像我,当了这么多年官,想来只会落得一个凄凉下场。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文官死谏,这似乎也是我最好的下场了,你还是不要学我吧,我自己做不到,却希望你能找到更加聪明的办法。
“最后,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把‘随之’这两个字拿去用吧,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面,可是在这一年多的信件来往之间,我在你写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了你固执的那一面,正常来说愿意坚持是一件好事,可是那样的话你肯定会活得很辛苦,既然你的名叫远舟,一叶随着水波渐渐飘远的小舟,正好配‘随之’这两个字,希望你也能像你的名和字一样,顺着波涛,不要勉强强求什么,或许那样,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其实这两个字在我的脑海里已经盘旋了很久,本来想等见到面之后再看看要不要说,不过我说不定都见不到后天的太阳了,而这也是我最后能送给你的东西了,就随你的心意处置吧。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了,如果有缘下辈子再见,到时候我们到山间野林里快活地过日子去,千万不要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了,祝好。
“友生:祥守。”
三月的固原吹鼓着大风,卷起了细砂风尘仿佛要遮天蔽日一般,绿珠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这鬼天气,将屋中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尚远舟就坐在正屋的里间,靠着一盏点着的蜡烛,读完了这封信件。
这已经是他来到固原的第三年了,这三年他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道是西北的风霜磨砺人,还是读着孔孟之道的圣贤书更能打磨心性,这一年多的时间眨眼而过,本来瞧着有些跳脱时不时冒出些什么古怪的话来的他明显沉稳了很多,干燥的天气让他的皮肤也粗糙了不少,穿着文人常穿的道袍,倒像是一个什么都经历过的中年人,特别是在这门窗紧闭的暗沉环境下,看着竟然有些沧桑之感。
好在当他抬起头来时,露出了那一双眼睛仍如当初一般明亮,又暗藏着无数深意的模样。
“信上说了什么消息吗?”
李微光就坐在床沿上,穿着简单随意的衣袍,头发随便束着,歪着脑袋看着他。
这固原的条件虽然比京城艰苦了很多,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李微光就跟抽条一样噌噌长了很多,之前还不到尚远舟胸口的问题,现在已经比他的胸口还高一点了。
和她对比更加明显的是,明明比她还大两岁,但是这段时间里都没怎么长个的绿珠,现在已经比她矮上一些了。
现在李微光已经有十三岁了,脸上和身体上的稚嫩都褪去了一些,露出了一些少女的体态来。
不过这只是从青涩的花骨朵到了稍微大一点的花骨朵状态,尚远舟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像极了在看一个自己亲手呵护长大的宝物,这一年多以来,李微光的身上不仅有着体态上的变化,性情上也变了不少。
尚远舟特别喜欢她这随意的模样,总觉得她这样在自己面前,比起盛装打扮,更加自然亲近。
不过她问的是他刚刚在看的信,这信来自京城,出自海恪之手。
尚远舟在现代认识的那个海瑞有着鼎鼎大名,直到五百多年后关于他的影视作品还有很多,而在这个时空中和那个海瑞有着共同经历的人,名气还没有那么大,而且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关在了大牢里,嘉白皇帝恨不得杀了他。
于是他先没有回答,反而将视线移到李微光手上,问道:“你呢?你看的那封,又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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