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简陋但温暖的屋子中,两个人都睡得很香,桌上的红烛替他们守着整夜,烛光始终明亮而稳定,丝毫不受外面风雪的影响。
外面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十几度,摆明了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大寒潮,李微光家财也算丰厚,尚家再差也是有片瓦遮身,这样的冬夜里,最难熬的还是那些穷苦贫民。
这次降温的范围很广,除了京城所在的顺天府,还包含了周围山西、山东等地,而今天晚上才是这场寒潮刚刚开始的一个开头,后面还有连绵的大雪和更低的温度,受灾的民众还不知有凡几。
百姓苦,灾年更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而初来的少年还不曾出过门看过,对这些一无所知,信心更是因为无知而格外充沛,已经安心睡去的他,还不知道在他的前方都多少问题在等着他们。
他们的未来似乎已融入了这难熬的风雪夜中,也融入了大曙的历史轨迹,变得模糊难以看清。
这大雪下了一夜,都没有停歇的意思,随着风飘扬犹如大片的鹅毛,而且头顶的云层也是又厚又低,便是日出,也不曾透下半点阳光,只是从东方开始一点点冒出灰蒙蒙的亮光,然后这种亮光弥漫到了整个天地之间,这便算是天亮了。
又是一个白天来临。
而早在才透出亮光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如约而至,在小松院外闹起事来。
来人正是项婆子。
说起来这项婆子也是个可怜的,前些年闹了次饥荒,她为了给两个大孙子多省点口粮,才将自己卖进了尚家,原先尚家日子还不是这样难的时候倒是也过过一些好日子,自己节省一些,一年还能省出不少银两给家里。
可是现在想要从太太手中得些赏赐已经越来越难,这回要不是自己小儿子要学着富家子弟讨小妾,她也不至于这样铤而走险,做出下毒杀人的事情来。
偏偏就这样的事还出了纰漏。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平息太太的怒火,她连夜赶到了城南的盆儿胡同,去请一位名叫姜善的女道长,可那女道长早早歇下,她叫不开门,只能守在她门口等着,这样冷的天,尽管她已经穿得够厚实,后来马夫还额外给了她一条毯子,再加上有烧酒暖身子,可仍将她冻得够呛。
一晚上没睡觉不说,冻到后面她意识都快有些不清晰了。
不过好在大约是她命不该绝,后半夜的时候那女道士起夜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门口传来的酒气,居然将门打开查看,这才发现了差点冻晕在她门口的项婆子。
姜善道长不亏以善为名,便将她救进了家中,也没将小道童唤起来,亲自用雪将项婆子的身子搓热了,再挪进暖和的屋子里,将她救了回来。
再说这姜善,本名是姜珊,坊间对于她的传闻大多是真,不过她本就是家中不受待见的庶女,因着生母犯了错,牵连了她,才将她送到了道观里。
后来她下山是为了寻找家人,只不过多年寻找未果后,倒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便没有再回观里去,而是在这太清观山脚下住了一个小院子,过着自己的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而她到底是有正统道教的传承在身,略懂些天象,前几天便算出这一日会有大雪,并会有一场寒潮紧随二来,因此这一日她也是早早关了门歇下,这样的风雪夜,她哪里会料到有人会上门。
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感应,这一夜她竟然睡得不太安稳,直到她将项婆子救回来,还想着今夜不该再多事的时候那项婆子才清醒不久,便立即跪到了地上,抱着她的腿哭喊着求她救命。
她想着不是才救了她一回么?那项婆子却浑然不管,满口嚷嚷着什么“死而复生”
的神鬼之事。
道教教义中善行为功,善心为德,两者合二为一,则为功德,是为得道飞升的大有助益之物,所以她向来行善积德,平时为穷人做法事都愿意少收或不收人钱财,更何况遇上项婆子宁愿在她门口受冻,也愿意等着这样的事。
于是她一边劝慰着,一边耐心地问了几句,也将事情问出了个大概。
项婆子自然不敢承认那尚远舟是自己毒死的,仍说是新娘子下了毒,尸体都凉透了,正当她们想要拿了那新娘子去报官,那新娘子却拿着个死人牌位做起妖法来,将已死之人复活了!
这一番话在姜善这种“行家”
听来,自然是破绽百出,什么叫那新娘子下毒毒死人,自己后面又复活了,就算那新娘子真的能复活人,那一开始又何必下毒?
更何况复活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别说是拿死人牌位,便是拿什么都不行。
只是这其中确实有什么阴私之事,家宅中人心惶惶,需要道士做做法事收惊定心罢了。
她身在京城,也跟着她的师父进过山上的太清观,这些富贵门中的各样事,她面上不说破,但心中是有数的,不过看这项婆子哭得可怜,也见她死心相求,便也只好应下,又问请了家中嫡支,答应天亮之后会上门拜访,若真有什么鬼怪祸事,她自然会做一场法事,佑其家宅安宁。
见姜善道长真答应了,项婆子大喜过望,连连磕头道谢,只说若能制服了那鬼物,她主家必然会好好答谢她之类的话,便是半文钱定金也不愿意下。
也亏是姜善这样的性子,便是这样也应承下来,让项婆子安心,还让她留下,等到天亮的时候坐她的马车一并回去。
外面风雪仍盛,便是个不相干的人,也不会有人忍心让她去外面受冻。
但是项婆子自己却不愿意。
毕竟太太交给她的任务一共有两个,这边道士算是请到了,可她还要回去在尚远舟二人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之前下绊子。
那样她就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去,因此她没法留在这里与道长一起回去,只能再三磕头相请,然后告别了道长,自己冒着风雪,便又要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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