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兵败后,整日里混混沌沌,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事后回想,遇到白蛇的那一刻……我大概是想死的……”
莫斐忽然紧紧搂住他的身体,将头埋在他胸襟之上。
“我这一生,碌碌无为之极。上不能护社稷宗祠,下不能佑亲族子弟,前弃挚爱,后叛至友……若来生能选,我再也不想生在帝王之家……”
或者风花雪月,或者粗茶淡饭,与友吟诗作画,伴美游历天下。
上官白忽然紧紧握住莫斐的手,拼尽全力道:“等你出去后,这里的金山银山只管拿去,给你们全族的人都捐个出身,想做平民也罢,捐个官做也罢,从此以后不必再受奴役之苦……”
莫斐绷到此处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他反握住上官的手大声道:“我不要!我只想做你的族人!我一定不让你的族人再受铁令密杀的威胁!”
上官白那逐渐涣散的眸子缓缓又聚起一丝光芒来,他几乎不能自已的颤抖着,低语着:“你……你说什么……你……还可以救我们吗……”
莫斐闭上眼睛,两滴大大的泪水刷的滑过脸侧。而后,他用最最庄重,最最威严的声音起誓道:“黄天在上,厚土为证。我莫斐甘为上官一族遗孤,一生一世,决不相叛。”
上官白那早已干涸的眼睛里终于涌出滚烫的眼泪来!
上天啊!你果然还没有遗弃吾族!
我没有等错人!我没有爱错人!
他颤抖着手指,极其吃力地从自己身上沾取鲜血,又颤抖着手指,极其吃力地在莫斐的额上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
“这是……我族……狂战士的标志……”
只给族内第一的勇士。
“莫斐……我上官白……特授你……”
额上的图案还没有画完,他的手指就已经垂了下去。
莫斐抓起那只手指,沿着另一侧的印记终于画完了右边,然后俯下身去,抚开他脸上的乱发,在眼角的湿痕上各自一吻,然后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直至那个人的体温消失殆尽。
莫斐抱起他的遗体,一路来到那具枯骨旁,学着那人的姿势摆弄着。只是上官白少了一条腿,怎么支也支不住,于是莫斐转身向后,拿来价值连城的玉器金器,不要钱似的往那个人身边堆——只为能让他盘膝坐好,仿佛思考,宛若帝王。
莫斐退开两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激起地上无数浮尘。然后他义无反顾地拾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他身后,并肩而坐的两个人依旧固守着沉默,雍容华贵犹胜生前。
或为人杰,或为鬼雄。
只可惜。
生不逢时。
再遇将军
莫斐沿着地图标明的方式前进,果然一路有惊无险。他从石室后方找到一条极其隐蔽的暗道,终得绕开断龙石,站在了一条沿着山壁凿开的栈道前。莫斐不由想到,石室之内的那具枯骨本来是有机会出去的,但他却放弃了。是因为怯弱?还是绝望?他对红尘再没有一分留恋了吗?思考着这些问题,莫斐拾级而上,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推开面前一块大石后,天光立刻落在了他苍白的面孔上。
莫斐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温柔的触摸,感受着和风徐徐拂过面颊,感受着柔软清新的青草味,感受着生命重新开始时吱呀吱呀窜长的声音。他静静的品味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这一处出口实乃巧夺天工,原是开在了一棵巨树的树洞里,出口处又压了石,石上盖了土,现如今土上又生出青青藤蔓来,若不是有地图外人决计无法得知。根据日照以及植被生长,莫斐判断出这是北邙山的北峰外延,若是顺着雨水长期冲刷后形成的泥路向下去,就可以出了北邙山。莫斐一边赞叹,一边感慨,依旧转身将出口处恢复原状,又仔细做了伪装,这才跳出树洞,在旁边做了一个记号。
他不愿无关的人来惊扰那一室安宁,所以,就让敌国的财富伴随着他们静静地沉睡在地下吧,他不会贪心其中一丝一毫。
莫斐采了一些野果充饥后,便整顿精神,沿着水路下山。北邙山以险峻著称,还好此处山势较缓,学武之人勉强可以应付。就这样他也行走了整整一天,在树上小憩了一晚,第二天又奔赴了大半日才终于看见黎江支流的出口,也就是上一次他们乘竹筏逃离的地方。只是,令莫斐十分吃惊的是,在出口处已经有一队人马守候多时,而他远远望去最显眼的标志,竟是一头妖艳的小辫。
“镇国将军!”
当发现守留之人是裘冲后,莫斐难掩心中的激动,几乎是摸爬滚打一路飞奔而下。而裘冲听得这边声响,猛一回头,立刻飞身而起,几起几落就飞奔到莫斐身边一把抱住——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而山野间的幽静,也助长了私情蓬勃生长。
“梓潼!梓潼!真的是你么?我等了这多日,终于把你等到了么?”
裘冲将莫斐紧紧搂在怀里,声音犹如梦呓一般。
莫斐又哭又笑,好容易才将一身沸腾的热血重重压下,趴在裘冲胸口喃喃答道:“是我。真的是我。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见了你留下的记号,便一路追寻至此。只可惜等我们到这儿的时候,福王麾下已去三分之二,我们抓住留守之人才得知,你和福王都跳下暗河后,便一去不复返,已有两日之多……我们派了水性最好的人去找,却沿着暗河来到了这里。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在这里,福王也不在?这段时间你都到哪儿去了?又怎么会从山上下来?”
莫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山岩上盘踞的新苔绿萝,仿若梦呓般道:“我入水后,山神接我过去玩了好几天,这才出来。倒让你担忧了。”
“山神?”
裘冲推开莫斐,皱着眉头一脸困惑,“你说的可当真?北邙山真有山神?”
“有呢。”
莫斐点点头,笑得既天真又认真,“要不然我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逃脱险境?”
虽然将信将疑,但裘冲还是没有再问,他甚至没有多问为何一起进入水道的福王并没有现身。他是如此体贴的一个人,只是把自己的披风解下,将莫斐通体裹住,送到水边的营地里。
“将军似乎来了不少时日。”
莫斐看着营地的规模,心中盘算着搭建时间以及队伍人数。
“五日。整整五日。”
裘冲异常严肃地回答着,引得莫斐不得不回头看他,“你一定无法想象这五日我是怎么度过的。”
在失去我五日消息后,依然坚守在此的心情吗?
莫斐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而裘冲已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带着他一路来到一个独立的小帐里。裘冲随即命令下属们全部退开,然后反身回来,不给对方任何准备就把可人儿整个拥进了怀里。
莫斐一僵,再僵,最后都化为绕指柔,连树蔓,顺从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