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她才看着全副武装的他、小小声说:“想。”
她的声音在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抿起嘴角拼命忍着害怕的样子,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
是真的吓坏了。
顾清淮点头,仿佛刚才生死一线劫后余生的人不是他,他摘下排爆头盔,清冷眼眸此时此刻柔情万丈:“走,我带你去买。”
顾清淮脱下七十斤的排爆服,从拆弹专家顾清淮变回顾清淮,钟意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神。
他生死一线,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安危,一个人走向死亡,义不容辞。
所有危险都被他挡在身后,在劫后余生的那一刻,却若无其事问她,要不要吃糯米糕,我带你去买。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混蛋,他的工作到底是有多危险?
他是怎样隐瞒自己这么多年、从不让自己知道?
拆弹不让自己知道,中弹身体留下弹片不让自己知道,旧伤复肌腱撕裂凿下五枚钢钉不让自己知道……自始至终,不管有没有分开,她都是个局外人。
顾清淮头脱下排爆服,头、眉眼都是汗,垂眸却对上钟意红了的眼睛。
那浅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清凌凌直视着他,仿佛要看穿这些年他撒过的所有的谎。
“那次三五个月没有联系,是在住院是吗?”
“那次你说野外驻训没有信号,是去缉毒了是吗?”
“那年休假你连球都不去打了,是身上留下弹片了是吗?”
被细数罪状的顾清淮喉结滚了滚,一时无言,钟意的眼睛越来越红。
她稳着声线缓缓说道:“排爆服最大的用处是给排爆手留个全尸,你每次执行任务都可能没命,是吗?”
顾清淮下意识放轻声音哄人:“没那么夸张,我们出警十次,可能十次都是小孩恶作剧的玩具。”
“可一旦是真的,一旦真的爆炸,就是死无全尸对吗?”
没有排爆服的遮挡,他手臂的伤口二次撕裂,因为汗水已经胀,现在鲜血淋漓。
钟意不敢再看,眼睛已经有了水光,倔强不肯在顾清淮面前掉半滴眼泪。
怎么这么、这么多年,你都瞒着我。
让我难过的不是分手,不
是你不告诉我,是那些年,我们明明亲密无间,你却自始至终都孤孤单单,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顾清淮敛起神色,不再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蛋相:“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我,知无不言。”
在彻底失态之前,钟意收好相机器材,公事公办的语气平静无澜,不再有情绪起伏:“顾队长能配合纪录片拍摄我已经很感谢了。”
顾清淮直视着她,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依旧干净清澈让人心动。
所有的眼泪、恐惧、委屈都被硬生生咽了下去,钟意再抬头,又是冷静专业的导演模样,说话也是她惯常的轻声细语:“其他的,我们已经分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礼貌疏离的语气绵里藏针,在两人中间划开分明的界限,眼睛酸疼难忍,钟意不敢再看顾清淮一眼:“我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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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弹拆除的三个小时,顾清淮需要匍匐在地,毫无意外,那道没有长好的伤口因为拆弹二次撕裂,又因为排爆服温度太高被汗水浸泡,现在伤口红胀,触目惊心。
从医院处理伤口出来,他来到邹杨家的快餐店,下班的邹杨系着围裙,正在给人端菜当服务生,他总是看起来很快乐。
顾清淮:“给我打包一份糯米糕。”
邹杨:“得嘞!”
邹杨的爷爷迎出来,看到他的手臂:“这是怎么了?”
顾清淮笑着道:“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儿。”
邹杨的爷爷皱着眉:“可是小心着点儿呐!”
爷爷又到后厨去忙,顾清淮问邹杨:“爷爷还不知道?”
邹杨是爷爷养大的。
邹杨的爸爸生病欠下巨额债务,母亲改嫁,辛苦一辈子的老爷子,白人送黑人,一边抚养孙子长大,一边还债。
所以,才有了这家杨杨快餐店。
邹杨点头,特别骄傲:“我瞒得滴水不漏,说自己在特警支队坐办公室,收文件的……要是被爷爷知道我学拆弹,他可别想再睡安稳觉了。”
夜幕降临,月光浅浅勾勒出年轻警官英挺的眉眼。
顾清淮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睛:“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没考虑过换个岗吗。”
邹杨摇头:“总得有人干不是吗?全市就只有你一个主排爆手,我要争取早日成为第二个啊。”
顾清淮回到家,钟意的房门紧闭。
他抬手想要敲门,最后只是把那袋糯米糕,挂在她房间的门把手上。
翌日上午,钟意请了半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