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斟酌片刻,“陛下,赵郡李氏一案尽量从简查办,不要扩张出去才好。”
话音落地,姬瑶登时压低眉眼。
她面前的紫檀案上摆着一个鎏金花丝香炉,里头龙涎香燃的正旺。
她伸出嫩手,把袅袅香烟往鼻前扇了扇,翦水秋眸意味深长地看向江言:“此话何意?”
江言如实说道:“赵郡李氏这些年虽然势微,但李老太爷在太宗时期就配享太庙,于公于私,都要在朝中为其留上几分薄面。世家族系庞大,难免出现一歪瓜裂枣,烂个的单独剜去就好,若是端了整盆,怕会引来世家不满,动摇了陛下的根基。”
姬瑶嗅着龙涎香,垂目不言。
她知道太傅的意思,世家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几代人的盘踞积累,就像根深叶茂的大树,狠狠扎在盛朝的土地上。
朝廷各处,天下四海,都有他们的族人分布。
她身为天潢贵胄,生来就与他们为伍,亲近世家是与生俱来的习惯。
如今仔细斟酌,世家本就盘根错节,若不加管制,放任自流,到最后不为她所用,岂不是养虎为患?
何况那些人作恶多端,不细查都对不起她自己……
于是,姬瑶难得驳了江言的意思:“太傅此言差矣,我在外面亲眼看到固县县令侵吞赈灾粮,那参了糠的米粥我可是吃了好几天。然而这只是朕看到的,朕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腌渍事,这样的世家,就是江山的蛀虫,如何能成为朕的根基?”
江言面露错愕之色,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的话中听到了对世家的不满。
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他敏锐察觉出来,李氏案似乎会变成一个转折。
如此以来,这个案子最好不要彻查……
如是想着,江言沉声劝谏:“陛下,老臣觉得——”
“太傅大人。”
姬瑶微抬声调,打断他的话:“朕知道你是为朕好,但朕若网开一面,便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对不起在地方拼命维护政绩的官员,更对不起朕自己喝的那几碗糠。要怪就怪李氏贪得无厌,徒留把柄在旁人手里。若不牵扯赵郡最好,若是牵扯,朕会要求大理寺和刑部秉公办理,谁敢徇私枉法,谁就是我朝的罪人。”
她说话不似先前那般娇柔,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江言清楚她的性格,那股犟劲上来,八匹马都难拉回来。
他若再据理力争,难免落得跟秦瑨一样的下场,造成君臣不睦。
为了日渐衰败的赵郡李氏,不值得。
好巧不巧,谁让他们偏偏撞到陛下面前。
可能这就命吧……
江言长叹一口气,垂首道:“老臣告退。”
眼见他没有继续纠缠,姬瑶不禁松了口气,笑道:“太傅慢走。”
出了紫宸殿,江言二话不说,直接来到门下省衙门找到英国公,冷脸嘱咐:“陛下铁了心要办赵郡李氏,告诉各世家,这段时日需谨小慎微,族里有积病的,赶紧处理,莫要招来杀身之祸。”
自打这天起,面对并不明朗的朝局,官员皆是夹着尾巴做人。
一晃俩月过去,冬日萧瑟。
朝廷上鲜少有人再跟姬瑶因为政见而争论,她每天坚持上朝,下朝,处理政务,日子过的安逸熨贴。
唯独入夜的时候,无人陪伴,总是难眠。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就像扎进肉中的刺,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饶是拔掉,也会有血液喷涌而出。
每当姬瑶睡不着时,她总会胡思乱想,不知秦瑨是否跟她一样辗转难眠。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心头,却找不到机会询问。
临近腊月,年关将至,朝廷诸事繁杂。姬瑶和秦瑨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各忙各的,几乎没有时间单独相处。
直到这天,姬瑶批完奏章,难免一阵头晕脑胀。
勤政爱民没这么简单,她桌上的奏章总是堆的像小山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