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本已血肉模糊的脸便愈合一些,直到真的与谢曲面对着面,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江钺方才显出他生前的相貌来。
剑眉入鬓,皮肤黝黑,骨骼硬朗,由右边眉骨往下直到颧骨处,蜿蜒爬着一条极狰狞的刀疤,右眼睛是瞎的,里面嵌着颗浅茶色的琉璃珠义眼。
诚然无论是断指也好,瞎眼也好,似乎无一不在展示着江钺当年有多么骁勇善战。想来如果没有最后那次坚决的投降,史书中记载着的江钺,一定会是一名流芳百世,受万民景仰的虎将军神。
但如今却不成了,因为谢曲在闲来无事时,也曾看过一些凡间的书籍,知道江钺现在是怎样的声名狼藉。
数百年后故人再相见,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
另一边,想是见到了熟脸的原因,江钺难得放松警惕,挥手斥退身后阴兵。
随着江钺一声令下,刹那间,满地白骨都化成黑烟,倏地消失不见了。
战鼓声戛然而止,入阵曲终了,倒显得江钺身后那座被大火焚烧过的空城,更显破败寂寥。
但江钺仿佛对此浑然不觉,依旧还是很热情地招呼着谢曲。
江钺说:“谢副将,你瞧,那边就是你临死前都要护着的金纹旗。”
说着反手一指身后。
谢曲一听就明白了,心说看来得尽快破局。
因为江钺这话说的其实有点怪。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即便是在幻境中,作为一名守城的元帅,看见自己的副将回来了,该说的也是“你瞧,那边就是你拼死护过的金纹旗”
,而不是“你瞧,那边就是你临死前还要护着的金纹旗”
。
江钺这样说,恐怕就是因为有了他和范昱的打扰,心神激荡之下,即将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的前兆。
如江钺这样满身煞气的魂魄,无论苏醒后是敌是友,在苏醒前都一定会和闯入者有场大战——谢曲很深刻地清楚这一点。
也是因此,谢曲和江钺寒暄的样子略显敷衍,询问俘虏的语气也很急切。
谢曲这会并不想和江钺谈南陈,谈守城不易,他直奔主题道:“元帅,我方才带回来的那个俘虏,现在何处?”
闻言,江钺思路被打断,短暂地怔住片刻。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把揽住谢曲的肩,带他往城中走。
“就关在地牢里,没别的地儿。”
江钺笑着说:“这样一位重要的俘虏,如果不关在地牢里,跑了怎么办?”
顿了顿,眉头紧皱着,低声再喃喃自语道:“这样、这样一位重要的……”
余下半句谢曲没听清,但当他得知是地牢,而不是水牢时,心中还是一喜,往前走的步子本能就迈得更大。
哪知临到城门口了,江钺却忽然停下来,双手抱着脑袋蹲下,似乎极痛苦。
“不、不对……”
江钺拧巴着一张脸,既像是在和谢曲说话,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他背信弃义,不该被关着,他……我要杀了……杀了……”
断断续续、驴唇不对马嘴的。
嘀咕到一半,忽又抬头看向谢曲,脸上神情略古怪。
“谢副将,你为什么不问城中百姓如何?守兵如何?单就只问俘虏如何?”
“你……你方才为何没有,直言让我杀了薛景山?”
谢曲:“……”
薛景山……薛景山?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依稀仿佛就是北凉的那个……
谢曲皱眉回忆着,半晌,面上却忽然一白。
糟了!谢曲心想:他怎么就把那件事给忘了!原来这幻境中的时间,其实并非当年城破之日,而如今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个俘虏,也根本就不是范昱!
是他方才一眼见到城墙破败,又被大火烧过,竟忘记了这幻境之景向来光怪6离,不讲逻辑,先入为主误会了日期!
下一刻,谢曲倒抽一口冷气,赶在江钺的脸皮重新烂掉之前,疾向后略去数十丈。
与此同时,有一把熟悉的沙哑嗓音自他身后传来,一如往日病恹恹地。
“谢曲,我看到你了!”
那声音高喊道。
然而当他循声回头,却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黄沙。
他的身后没有范昱,什么都没有。
再转回身时,甚至就连江钺也不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芜土地上,除了前方仿佛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摸不到的一面黑底金纹旗之外,忽然什么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