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因善言而亡身,商鞅因惠杰而命故。时代用尽了他们的热情,历史让时代中的个人相互争斗,最后历史达到了它的目的,而个人是供牺牲的,被抛弃的。
而我,如今有资格成为这样一人。
这是上一世不敢想的殊荣,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天下的盛宴。
我绝仁弃义,在道德上绝无立足之处,我不会顾虑其他,也不会重视所谓神圣的利益,在我迈步前进的途中,不免要践踏许多无辜的花草,蹂蹑许多被人视为珍贵的感情。
可那又怎样?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个内在的规律,我也一定不会是那位通晓它的神。
即使我已经通读了这一世的历史,可我仍然无法通过历史上演绎出来的法则行事。每个时代都有他特殊的环境,都具有一种个别的情况,我的举动行事,不得不全由这个时代自身来考虑。当重大事变纷繁交迫的时候,一个笼统的‘历史规律’,毫无裨益,一个灰色的回忆不可能抗衡当下的生动与自由。
准确的说,我更像神的仆人,我的人生也许辛劳困苦,我的整个本性便是我的热情,当历史的车轮转动,历史的目的达到以后,我便会在历史中凋零谢落。
真是美妙,以前,不是只有诸如亚历山大,诸如凯撒这样的人能享受这种殊荣么。如今我也有了这样的资格,我会好好珍惜。
这般珍贵的贵重之物,我向来只于自己人分享。文泰,便与我同路罢,我愿与他携手,走向历史的祭坛。
他若是雄鹰,我给他翅膀。
他若是蛟龙,我给他汪洋。
他是我的心中的人,我终有一日,会环着他,陪他睥睨那绝崖上的无限风光。
白驹过隙间,冬去春来。
御花园的花苞也精神饱满地矗立在那里了,我还记得,上一次花这般开时,我的皇兄,还邀我来御花园同赏。
微微沉吟,我道:“陆公公,召苏平侍来吧,就说朕找他赏花。”
陆公公躬身吩咐下去了。
我望着杨柳随季新发的绿枝条树斑驳的树影,不禁一时怔然。想我一载之前,还不屑于这等宫内绿荫,只盼看那万里河山,万家灯火中,春色炫奇争胜,念四海之广,终有一日,能让我尽观天下浩渺嫣然。
“微臣苏起,参见皇上。”
悠远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微微顿住踱步的脚步,转头看他,一席靛色长衫如故,便要给我跪礼。
我上前扶住,微笑道:“起之不必多礼。”
苏起垂首,静立道:“谢皇上。”
我笑了笑,道:“起之,你看,一转眼,年就过完了;朕以前答应你,说要让你在宫中好好调养,这……是你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吧,朕还没问你,这年过得可还适宜舒爽?”
苏起仍是垂首,顿了一下,他道:“承蒙皇上关心,臣过得还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朕让人送去了那许多绸缎锦布,便是看起之每次见朕都衣着单薄,朕先还想是不是内务府漏了你什么……可如今,朕才知道是起之住惯边疆苦寒之地,不喜穿华贵之衣。不过起之既然留宫调养,还是注意身体为上。下次,还是换件衣服罢,早春气寒,别真又冻出病来。”
苏起怔了怔,缓缓抬眼,面上淡淡的神色,眼神仍是幽深。他好像望着我,又好像望着我身后未开的雌蕊。
半晌,他缓缓地开口,道:“皇上恕罪。不是臣不吝惜皇上的赏赐,只因,臣望寒风留臣些许清明。”
我深深看他,他只是微微垂了眼,明明是出彩的五官样貌,却荡漾不出一丝生气,那是死水一般的神色。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原来,起之是怪朕让你居于深宫之中;可其实,这深宫中亦有万千丘壑,朕也是……有心无力。起之,你是先皇旧臣,还望你能助朕一臂之力。”
苏起怔了怔,道:“臣……所知,如今,天下莫不归心……不知皇上所忧何事?”
我苦笑一下,轻轻开口道:“起之忘了么,先皇的宏图大志,我朝列祖列宗的宏图大志,便是江山永固。如今朝堂虽安,可如此以往,一代之后呢,十代年之后呢……我朝又如何千秋万代?”
“皇上所言,莫不是改制之事?”
我深深看他:“正是。看来起之将上次朕说的话都忘了干净。”
苏起抬首,迎上我的眼,目光中似乎有什么在跳动。他道:“臣以为,以皇上之能,毕能继此千秋之业,起之蒙陋识寡,还怕不堪皇上重托。”
我正色道:“此言差矣,朕……登基之前,起之服侍先皇左右,聆听先皇圣谕,是朕尚无之殊荣。如今四海郡县,朕真真正正能知晓的,又有几个?有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朕多年不问政事,终要参佐之人。而起之性情品德,朕是早听闻皇兄说过。”
苏起淡淡地开口:“不知皇上……要臣做何事?”
御花园中有微风吹过,引的枝头含苞朵朵摇曳其中,苏起衣衫轻薄,风中也猎猎,我几乎以为,他风清般衣袍联袂,便如随风而来般,就要御风而去。
定神,我看进他的眼,缓缓开口:“朕马上要南巡了,起之定是要与朕同往的,只是……起之之前支持新政,那是朝堂中都知晓的,朕现在还没露出这层意思,朕怕朝中诸人,知道朕带起之南巡,多端猜测,朕今后改制,反倒失了先机。”
“不知皇上有何法可解?”
苏起面色平静地问。仿佛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他这一问一般,其实么,也的确如此。与好眼色的人说话便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