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98年底的事情。”
她又翻了翻本子说:“我嫁在川沙镇,这年纺织厂下岗潮,我也被裁回家,寻不到工作,就和老公商量用下面的门面房开个小店,卖卖旅游商品赚生活费。开店也不是简单的事,整日里忙进忙出,有一年多和她没通过音信。直到98年十月份,应该是国庆节,她也没提前打招呼,突然就找到这里来,我记得当时还请她吃螃蟹,她最欢喜吃螃蟹。”
袁绮猜测:“她是来请你去吃她的喜席吧?”
孟丽君点头:“是的,我当时十分的震惊!尤其听说她是嫁给林红卫。”
“你和林红卫也认识?”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他的名号在我们石库门传遍了,和张根发做打桩模子,吃喝嫖赌,在外面胡来来的。”
她又道:“他92年去做牢了,犯抢劫罪和流氓罪,两罪并罚判了六年。”
“犯的是什么流氓罪?”
“当时是不公开审理。”
孟丽君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说是酒后把朋友的女儿猥亵了!作孽,那小女孩才十三四岁。”
袁绮心一沉:“张淑芬知不知道?”
“她应该不知道!”
孟丽君有些迟疑:“她那时还在新疆呢!”
邵杰便追问:“你也没有告诉她么?”
孟丽君所叙
“怎么告诉呢?林红卫这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没凭没据的,万一不是,我反成造谣者了。”
孟丽君捏紧手中本子,表情显得挣扎:“林红卫人高马大不要命,记得有个姓王的爷叔,不晓为啥和张根发吵起来,他二话不说,把人家暴打一顿,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又能怎样,他的口头禅,十五天后又是一条好汉,谁敢告他?告一次打一次。我这种平民百姓,上有老下有小,得罪不起。”
她顿了顿:“不过我劝过淑芬,嫁给有前科的人,还是要深思熟虑再决定。她说她知道。”
张淑芬到底知道什么呢?真的知道吗?
“我问她都知道什么,她没有回答,对我倒了一堆苦经。”
这些苦经证实了张家兄妹们话里的内容,也增加了他们未承认的事实。
张淑芬带着丈夫和女儿们回到上海,是满怀对家人的感激和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
“她感激他们愿意接纳她回来。所以张根发问她要钱炒股,她给;老娘要给死人立牌位,她出;老四老五下岗在家,好吃懒做还虚荣,要新衣裳化妆品名牌包包,她出;还要照顾一家生活开销,真把当她财神菩萨了。其实呢,谁人不知道新疆回来的知青多数都穷,那边工资低,回到上海买不起房,又逢下岗潮,僧多粥少,工作难寻啊,偏张家的人集体装傻,把她半生积蓄花光后,再榨不出油水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给好脸色看了。”
“张成英讲后来三姐、也就是张如珍一家三口也搬过来居住。”
“嗳,可别提这老三!其他几个是贪财喜欢占便宜,这个人就是良心坏了!”
孟丽君一脸的嫌恶之色:“就因为她,把张淑芬还有两个双胞胎折腾的度日如年。”
袁绮自然知道她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张慧珍张成英还有张根发在叙述时虽遮遮掩掩,但对张如珍的行为口径出奇一致,或许还会更糟这般想来,心里莫名的难受:“她没想过搬出去,远离他们,过自己的生活么!”
“想啊!她无时无刻不想搬出去!”
孟丽君很用力的点头。
“但她没办法!那时候上海人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秦西强哩!他没户口,没文化,没手艺,性格木讷,连上海话都听不懂,每天出去卖力气活、挣的都不如人家多,也只够勉强给双胞胎交学费。哪里有钱租房,还要吃穿用度。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忍受。”
她们到底受了多少罪,无论孟丽君怎么问也没问出什么。只说起中秋节那天,秦西强在十六铺扛大包时闪了腰,没舍得去医院,就躺在阳台床上休息,张家妈和老三几个就讲他是个懒汉,吃着月饼骂尽难听话。张淑芬带着双胞胎去了一趟外滩。
“她说当时她把双胞胎抱上石栏坐着,底下就是黄浦江,真想一死百了!”
幸亏有个巡警吆喝着危险,逼迫她把孩子们抱下来。
“我说她怎么不早说呢!我虽然不富裕,但多少能借些钱给她救个急。”
孟丽君叹口气:“她讲远水救不了近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也就在这时候,张根发跟她讲了林红卫看中她想娶她的事。”
她就和秦西强商量,因为他的腰伤干不了重活,没有收入进帐,双胞胎学费缴不出面临失学,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她在外滩的地上拾到张出国打工的宣传单,觉得这是一条出路。不如问林红卫要一笔钱送他出国去,外国遍去是黄金,等他很快赚够钱回来,她再和林红卫离婚。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淑芬跟我说时,是来请我去吃她和林红卫喜席的,她只有我这一个朋友,秦西强带着大女儿去美国了。她带着小女儿从张家搬出来,搬进了林红卫的房子里。”
“张淑芬搬去和林红卫住后,过得好不好呢?”
孟丽君摇头道:“不知道,那次吃过喜席之后,我们几乎就断了音讯。一个是我公公先脑梗,后婆婆又得癌症,孩子上学,小店生意不好,连本都赔进去了,索性把门面房租给别人,我又要工作又要照顾老小,实在没多余精力去想旁的。到了09年南京路房子大动迁,我去办手续的时候,才听人讲张淑芬和林红卫早离婚了,好像结婚没两年就离了。秦西强更没从美国回来。我也联系不到淑芬,当时又没手机这些,想问问张根发他们,动迁组生怕我们聚到一起生事,都是错开时间约谈,所以很难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