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有脑袋瓜灵光的的观众听出不对头来了,在那儿议论纷纷,我怕他承受不住这种议论,就捏捏他的手心说:“好了,说完了,走回家!”
拉了一下他没动,我看他,才看见他已经满脸泪痕。然后他举起话筒,唱了一句词,整个现场就“唰”
地安静了。
电视台的人不愧是专业,马上把伴奏带就找到进度,从小声到大声播出来了,他就拉着我的手,跟着伴奏,唱完了整首。
说实话,我真有点佩服他。现场安静时,比刚才闹的时候更吓人,评委紧闭着嘴瞪着两眼看台上,摄影机的炮筒转来转去,甚至从脑袋顶上还荡下来一个,把我吓了一跳;灯光效果也做起来了,就更上春晚似的——要是我,放在这阵仗跟前,那肯定是一个字也唱不出来的。就算是现在,我都没太听清楚他唱的是什么,唱的怎么样——这一切太他妈的虚幻了!
我不知道他唱得算不算好,有没有发挥出平时的水平,我就知道他放下话筒的时候,男评委带着头鼓掌,所有的观众鼓掌,女评委抹
9、
眼泪,大家一致通过,同意我们晋级。我把他一把抱在怀里,亲他的脸,我才不管有没有摄影机拍着,我就是做给你们看的!
下台的时候,我们还有点激动,副导演走过来先是恭喜我们,后来又面带难色地说,虽然歌声很美,刚才也很精彩,但是你们这一段有点敏感,录是录了,能不能播还得到时候再说,你们等我电话吧。
我们俩的手紧紧拉在一起,才不管他能不能播呢,好像都没怎么理人家,大摇大摆从电视台离开了。
晚上回家,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从床上的举动看来,他心里可高兴了,我也想尽办法能让他舒服了,这一晚过去,第二天醒来,我觉着这人生可美好了。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单方面感想而已。随后我们就被通知,大学城又要动工,建造一个学习娱乐美食一体的什么东西,这片的房子都得拆。
他就愁上了。我说,拆就拆吧,我早就想换个地方住了,我们租个好点的房子,再找个好点的地段开店,就是不开也行,我养得起你。
看他还是不能高兴,我又说:“不行你就在家当少爷,再给你养条小狗陪你。”
我知道他特别喜欢狗,平时看到路过的,不论是野生的家养的,都喜欢和它们笑一笑,丢块肉给它们吃。
“我不要小狗!”
他突然说,“我要小孩子!”
他这一说,可就突然难住我了。
我到哪儿找小孩子去?我还真的跑去福利院问了,我们这样的,根本就不符合收养标准。
巧就巧在,几天后,我表弟进城办事,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哥,我那儿有个小孩子,你想不想养?”
我一惊,问:“你哪来的小孩?”
“是人家丢田埂上的,”
他说,“是女的,有点残疾,嘴唇上面有个豁儿,就是兔唇。我亲戚捡了,我媳妇和我结婚三年了没生出孩子,她特想养来着,可是考虑到,这周围村子离得都不远,再看看谁最近生了小孩子,大概都能猜出来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怕养大了人家又来要,白养。你现在住得挺远的,就把孩子养大了,人家也找不到你,怎么样?你和李润,有没有养孩子的念想?”
我狠狠地拍了我表弟的脑袋几下,把他都打得懵了。“你还真是及时雨啊!”
我说。
现在的交通方便,我表弟回去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把孩子送来了。这女婴才刚满月,确实如他所说,上嘴唇中间有个裂缝,喝奶的时候包不住奶嘴,牛奶老往外漏。
李润特别高兴,抱着孩子就不撒手,还说她那兔唇好看。“多可爱啊,像小兔子。”
我掏出根烟刚想点,一眼看到孩子,掉头走到屋外去了。我表弟跟出来,给我把烟点上,拍了拍我
9、
的肩膀,说:“以后可就要辛苦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养一个孩子不容易。本来我的收入不算少,但是要攒钱给这孩子做手术,就变得紧巴了。
我弟弟走之后,电视台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他们在那头道了歉,说:“商量之后,你们这段还是不能播,就给剪了。”
“剪了就剪了吧,没事。”
我说。我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李润,电视台说咱们那段给剪了不能播!”
我对他喊道。
“哦,知道了。”
他一心一意瞅着孩子睡觉,根本不在乎这茬。
我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再低头看看院子里的桌子,和摞在一起的塑料凳,往旁边看那间曾经住着刘奶奶的房子,再往远点儿看到燕恒无数次发誓要跳下来的那个图书馆楼,突然很感慨,但是感慨了半天吧,说不出来感慨的是什么——这就是没好好上学的坏处,文化少,稍微高级一点的话就不会说了。
然后脑子里迅速又被各种盘算充满。我得盘算好租个什么样的房子,盘算好攒多长时间的钱,再借个多少钱,好让孩子早点做上手术,我还盘算,给他报个电视大学,我知道他特别想把当年的学上完,他要是愿意学,我就不让他卖拉面了,先带孩子、学知识,过两年再找工作也行……还有,还有要带他回家给我妈看,不管怎样得让我妈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也让他有个家……
还没做的事太多太多,我想着想着就没空感慨了。哦,还有一样,“对不起”
这仨字儿我已经说过了,还有另外的三个字,虽然我到现在也没说,但我总有一天会说的,得挑个好时候,不能是我喝醉了发酒疯的时候,也不能是我在床上抱着他快射了的时候,得是个浪漫点的气氛,在他不经意的情况下,让我感人地,像电视剧一样地,把那三个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