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会夸夸其谈的人,相较气度高华(脾气正常时)的太子,和长袖善舞极擅交际的魏王,晋王则显得腼腆柔和多了。
此时晋王专门来找她帮忙,自是觉得两人关系不错。
说来,晋王对姜沃这种信任的来源很奇妙——他觉得姜司历与旁的官员不同,很尊重他。
其实作为圣人嫡幼子,长孙皇后去世后他又被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抚养,这样的身份地位,绝没有人敢亏待他,或是对他不敬。
但……李治觉得是不一样的。
朝臣们对他的恭敬,跟对待他两位哥哥截然不同——太子和魏王如今都是储位的热门人选,勋贵朝臣们对这两位皇子自然是‘紧紧围绕’,打心底里敬畏着。
对晋王的礼遇则是流于表面,像是,像是敬重一面牌坊。
晋王很明显感觉到,他与两位兄长同时出现的场合,旁人在跟他礼节性打过招呼后,便都会去逢迎两位哥哥。
他未必喜欢人的环绕,但这样的对比也是冷暖自知。
十四岁的晋王,已经模糊的感知到:身份相同,但权力不同,受到的待遇就截
然不同!
所以他对姜司历很有好感:他是个很敏锐的少年,能察觉出这位袁李仙师的亲传徒弟,对他的看重尊敬,与兄长们一般,甚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姜司历对他还更和气偏心一点。
晋王听过她回魏王哥哥的话,那一阵云山雾罩玄妙无边,滴水不漏。
倒是自己有时去请教一二天象问题,姜司历用词没那么玄乎,透出几分真意。
也是为此,晋王如今有一件烦难的私事,不愿意劳动太史局别的人,恐他们敷衍自己。在他看来,太史局别的官吏,都跟朝臣们一样,并不拿他当回事,只怕不会用心帮他。
竟就托付到姜沃这里。
要是姜沃能看穿晋王心思,只怕就要劝他,朝臣们有时对他疏忽,并不光因为如今他没有权力。
也有晋王自身相貌气度的缘故。
这几年朝局动荡,太子和魏王姜沃也常往天象上动脑筋,姜沃也见过他们数次——这两位真是兄弟俩,都是脸上写明了‘我不好惹’!
然而晋王不同,他生的眉眼柔和,眼睛像枚饱满的杏子,不笑的时候也带着微弯的弧度,看上去脾气好的一塌糊涂。姜沃住在掖庭里,听说过宫人们对职业地点的向往排行榜,其中最抢手的就是晋王处。
作为皇帝亲自抚养的嫡幼子,晋王小金库丰厚,赏赐极多,且又性情宽和,哪怕有错处也基本都能宽宥,这样的主子,掖庭里都抢破
头。
人性向来如此,宁愿得罪好人,也不肯得罪挑剔凶恶之人。
人善被人欺这句话有一定道理。
旁人都觉得:便是一时怠慢了晋王,他也很宽和不会恼的。不比魏王,若是你待他不够郑重(尤其是不如对太子那么恭敬),小鞋和眼药是跑不了的,要是运气差一点,小命都可能交代了。
晋王嘛,一笑也就过去了。
并不知李治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总之,在姜沃也没做什么的情况下,晋王就在她脑袋上安了个‘好人’标签,甚至来拜托她私事了。
“不知姜司历可认得我府上的东阁?”
见姜沃摇头,晋王莞尔,加了一句:“相貌极好的崔家子。”
果然,姜沃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因美姿容闻名的崔郎啊。
晋王抿了抿唇:“如今父皇有恩旨,不令他再伴我读书。而是将他安排到了鸿胪寺,明年春出使习阿赛班国做吊册使节。”
“这一去山高路远,因而我想请姜司历替他起一卦吉凶。”
姜沃微惑:“吊册使节?”
大唐幅员辽阔,属国众多,如今在录的大大小小就有七十多个。番邦属国会按年进贡,若大唐有大庆典比如册立太子,他们也会派出使团来拜贺。而大唐也时不时会派使节去到各属国,比如册封使节、招安使节等,这吊册使节则是该属国国王没了,大唐作为主国,派人去吊唁下表示慰问。
不是个很差的差事,但让晋王府的
东阁祭酒去做这个工作就有些离奇了。
这属于从中枢清贵职位调去吃苦的边缘岗位了。
要不是晋王得罪了亲爹,就是崔朝得罪了皇帝。可俱姜沃所知:晋王还是皇帝的心肝宝贝幼子。至于崔朝,这位不是皇帝打压世家的利器吗?怎么,用完就扔了?
晋王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
“崔朝实在是被连累了。”
晋王垂目看着眼前的杯盏,轻不可闻说了一句:“太子东宫出了那件事后,父皇深怒。”
姜沃了然,也不由跟着晋王叹了口气。
那确实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