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活动日了,洛桑和根柱早早找到一个便于观看的地方坐下。日东过来,两边看看,说:“怎么少一个人?”
根柱答跑生意去了。日东今天穿一件深灰色氆氇长袍,镶着白缎边,头梳得油光,戴一顶金花皮帽,这在当时拉萨是很时尚的装束。
“哎,你看你们俩,光秃秃的像个僧人,姑娘能喜欢?”
洛桑只好说这是山南地区的习惯。
她来了。跟着长一对杏仁眼的侍女和牵马的家丁。一袭黑衣,系一条邦典,乌盘在头顶,用五色丝带拢住。身材苗条,脖颈修长。身后一片晚霞如千朵桃花,好似一幅无边的背景图,给她原本象牙色的皮肤涂上一层胭脂。
小伙子们打着五花八门的招呼调情送爱,她一律还以亲切友好的微笑,那似乎总眯缝的眼睁开时,犹如一下子拉开了幕布,双目分明就是一个舞台。洛桑歪头想了想,大概属于汉人故事中描写的“凤眼蚕眉”
吧。
围起圈圈了,洛桑指点根柱:“这里的锅庄是三步一顿,掌握好这个节拍,另外,动作有个基本程式,幅度也比较大。”
二人在场外细看一阵,下场去跳,果然跟上了步子。能感觉出这些人出身不一般,但女孩子穿戴并不奢华,给人素雅、洒脱之感,小伙子们虽是大呼小叫,个别出口油滑,但举止倒也文明。
在一旁观看的洛桑忽然忆起传召法会上的辩经,心中叹道:“人啊,脱了那件衣服与常人何异?可有人却偏偏苦苦追求,真不知所为何来。”
到下一个节目了,洛桑二人同日东分在一拨。没几个回合,她又被点出来。可能是刚才跳热了,解下了邦典,束一条粉红丝带,打着桃花结。只见那“杏仁眼”
走到两排人中间向对方大声下了“战书”
,意思是,我们小姐跳一支舞,若对方小伙子能够配合对跳,算小姐输,不用拔河就过去,若对方无人会跳,就算输一回合。接着跑到场边请艺人换曲。
一听就知道是对对舞的节奏,上回她只是随意跳了几下,今天却像是正式表演,虽是独自在跳,一招一式也有板有眼。对对舞要求动作刚柔相济,力猛,收时轻,比如抬起腿,看似狠力下跺,待跺下时却似踩着棉花。使观者产生一种揪心、失衡的感觉。
半天无人应战,后来上去两个人,瞎扭一气,被众人哄笑撵下。
“这叫什么舞?”
日东小声问洛桑。
“对对舞。”
“你会?”
“跳过。”
“下场试试怎么样?”
日东推了一把。
“好。哎,借给我帽子戴戴。”
洛桑把帽沿压得很低,分开旁人站到中间。“杏仁眼”
和几个女孩子嘻嘻地笑,以为又出来一个捣蛋鬼。洛桑只一瞟即随她的招式跳起来。她心中一惊:这对接天衣无缝,显见是个行家,于是格外打起精神。日东在后边看傻了,没想到这小子有两下子。
对对舞讲究男随女跳,即女方节拍快,男方要跟上,女方变换动作套路,男方也须配合。只见女方开始由慢到快,不断变换套路,洛桑则从容应对,不出纰漏。
女孩儿想——
他是何人?舞跳得如此纯熟?
洛桑想——
一个拉萨女孩,能把对对舞跳得这般标准,真有点不可思议。
女孩儿想——
就算他是山南人,但套路掌握如此精通,必是经过专门训练。
洛桑想——
她的动作规范工整,肯定得过高人指点。
女孩儿想——
他的恢谐幽默颇似洛追大伯。
洛桑想——
她的调皮风趣仿佛央热师父。
后来他们才知晓,原是同门弟子。
舞中甩胯扭臀的动作和双方追逐的样子,逗得大家高笑不已。连日东也瞧出,那小子有几处看似笨拙的模样,正是为着烘托对方,其实双方配合非常默契。看到后来,全场鸦雀无声,仿佛四周一个人也不存在了,只有一对青年男女在火光下欢快地舞蹈。由于双方互不认识,动作中略去了调情缠绵的元素,尽管如此,仍看得众人如醉如痴。
结束了,洛桑和根柱正要离开,过来几个人拍拍洛桑的肩夸他跳得好,洛桑也为自己今晚的表现高兴。刚走出不远,忽然想起头上的帽子还未归还,忙寻日东。根柱用手一指,只见日东正和一个女孩儿向一棵大柳树暗影中走去。
“日东,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