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珍拖长声音回答:“问过啦,人家等你都等到快三十啦。”
正巧,这时佳莫推门进来,桑结竟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佳莫也是脸色飞红,不过很快恢复常态,亲亲热热坐到曲珍另一侧。她怕老人当面提出此事,场面尴尬,忙把话头引开。说话间,得知老人次日即上路,明知不可能久留,二人还是诚意相劝多住几天。
“这耽搁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又不认识路,找不到我别再走岔了。”
佳莫向桑结投去深情的一眼,用目光向对方表明:我也会像阿妈那样的。
桑结当晚即做了安排,准备了两顶小轿,敏珠活佛也一同返回,央金率四名民兵和贡布护送。同洛桑来的达旺学僧中,两名大的愿意留下,先安排在哲蚌学员班学习,两名小的仍随曲珍回达旺。
次日一早,桑结陪老人来到宫中日光殿五世达赖生前寝室。环顾四周,气息犹在,探手衾被,余温尚存。曲珍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回头说:“你阿伯的被子从来都是草草一叠,还得让别人重新收拾。”
退出门时,曲珍又留恋地望着室内的每一样物件,轻轻道,“桑结兄弟,这回是真要离开啦,一会儿随姐上路啊。”
天气晴好,阳光照射着地上一片片残雪。该出了,可洛桑抓着阿婆不肯松手。
“赶生啊,阿婆也舍不得你,可你看大家都等着呢。”
“我怕再见不到阿婆……阿婆不喜欢赶生了?……”
“赶生听话,松开手,阿婆还有一件事没办呢。”
曲珍掸掸衣服,缓缓跪下冲布达拉宫合十顶礼,“高踞狮子宝座的第六世达赖喇嘛,请接受老阿尼曲珍一拜,菩萨保佑你吉祥如意。”
曲珍拜毕,起身入轿。桑结果断一挥手,轿子启行。
稍顷,洛桑猛醒过来,欲追扑上去,被洛追和佳莫拉住,“阿婆……我去看你……”
这听上去还是个孩子的声音,揪扯着每一个人的心,随风飘向远方。
若干年后,洛桑去乌坚岭寺看望阿婆,可那时曲珍已圆寂多年了。
冬日天短,太阳刚一落山,夜色就像潮水般从东方天边漫过来。
距桑雄拉山口约二十里的一处大拐角后面,突然出现一支约两千人的骑兵队伍,一律干草包裹马蹄,中前进,几乎没有声响,显然是傍晚前隐蔽在拐角后大山洼里的,否则早被山上民兵游哨现了。山口以北二十里设一号观察点,十里处设二号观察点,各有民兵十余人,一旦现敌情,白日放烟夜晚燃火报警。
两千骑兵悄悄通过一号观察点,竟未被现,略加接近二号观察点,正巧有个民兵出帐解手,望见下边山道上黑乎乎一队人马,大惊,正欲叫喊,早被后面蹿出的两个人捂嘴摔倒,与此同时,帐中十余民兵也被一伙蒙面人俘获。骑兵很快通过桑雄拉山口,夜空如锅,大山沉沉,后边的观察点显然无法察觉前边岗哨上的民兵被偷袭。
被俘的二号点民兵中有一个叫让琼的,天生一付娃娃脸,五官似乎还未完全长开,平时就不停转动的眼珠,透出一股机灵劲儿。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没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而是一直在不露声色地细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现烧茶的锅下尚有一点余烬,于是趁人不备,将一块酥油投过去,又抓几把干草扔上。霎时火苗熊熊,看押他们的士兵想上前扑灭,可被控在一角的民兵们不顾一切与他们扭打起来,只听呼地一声,整个帐篷燃烧起来,双方连滚带爬冲出来。一时间,后面的观察点,一个接一个燃起报警火炬。但即便如此,待警报传至民兵的大后方时,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骑兵已通过了一半多的路程。
民兵队长尼玛多日来一直坐镇乌玛塘山口大营,得到警报后不禁大吃一惊,敌情不
明,且来得太突然。不及多想,她立命山上民兵滚石阻路,急率五百人跨上战马,于山口下方截击敌骑。
那队骑兵想必已料到前方得到警报,做好迎敌准备,考虑到夜间行动于己不利,遂减行进,待夜幕被掀开一角时才逼近乌玛塘山口。山上游哨向大营出暗号,尼玛得知敌骑人数约两千,心下稍安。同时暗语令:放敌人再靠近,弓箭伺候。可是那两千骑兵在弓箭射程之外停下了。
民兵都是头次实战,有人紧张得抖。山上的指挥官是娜仁,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山下,心想,这应该是一支蒙古骑兵,可看样子服装杂乱又不像……正在疑惑,只听山下阵中传出响亮的一长两短口哨声。啊!多么熟悉的声音呀,是乌力吉?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山道上突然爆出雷鸣似的欢笑声,那些骑兵都纷纷跳下战马,摆手向他们打招呼。山上的人都愣住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喊叫着跑下来,双方抱成一个团儿。
在大帐中,甘丹次旺主持开会。尼玛和娜仁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准备挨训,却听见老将军呵呵一笑道:“头一回嘛,难免。新达赖喇嘛坐床后,安多的局势稳定了,第巴大人命我们撤回,我和乌力吉也是临时起意,试试咱们的布阵防守到底如何。”
乌力吉接道:“这次演习是老将军策划的,不光试你们,也试我们。”
将领们仔细分析了这次行动中的各个环节,特别查找防线上的漏洞,随后又来到山口现场。甘丹指着满地石头说:“你们看,大块的石头不是滚下山崖就是靠在了山道的外侧,路上这些石块根本挡不住敌骑,这是我们阻敌的主要手段,必须想办法解决。”
乌力吉补充道:“即使敌骑下马格斗,他们是由上向下俯冲,山道狭窄,又多北风,如何有效阻敌,需要改进的地方还多。”
晚上吃饭时,甘丹忽然肚子剧痛,不由放下碗捂着腹部,众人惊问其故,半晌,甘丹淌着满头大汗解释说,自从十几年前普兰一仗受寒后,就落下这个病根,只是今年以来显着加重。服药后略有缓解,次日一早,乌力吉率卫队百人护送甘丹返拉萨。分手时,甘丹反复叮嘱要查找原因,不可忽略任何一个细节,说明年天暖后他会再来。
然而,老将军却未能如愿,回拉萨后病势加重,桑结和塔布珍断为肠绞痧,已是晚期,两个月后病逝。弥留之际,桑结握着这位从小交好的老友双手,泪流不止。甘丹无力地喃喃道:“承蒙五世佛爷和大人的厚爱,才有老夫的今天,我走啦,去追随……北路防守……”
在老将军这一轮回对世间的最后一瞥中,桑结从中读出的是隐隐的担忧与不安。甘丹将军去世后不久,转眼新年就快到了,在给大昭寺街角大旗杆换旗幡时,桑结命人将甘丹生前使用的长矛插入长杆内,以祈祷老将军的英灵永佑雪域平安。
多尔济府上的下人们现,近来王爷很少在屋里转圈了,而是在庭院或是河边背着手漫步。多尔济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事情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