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空气沉滞、压抑,桑结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冷风立即灌满屋子。一点一点滤去15年压在心头的重负,两个人都有一种胸腔里空荡荡的轻松。
“夜长梦多,真相一宣布,灵童坐床越早越好,回去尽快准备一下,大毛带卫队随你去。旺秋是我和洛追之间的密使,是个好姑娘,你一走半年多,上回提到旁多那个小伙子,如果行,可以先订下。”
“我那个妹妹,想法稀奇古怪,管不了她。我在想,洛追这15年真不容易,他也该轻松轻松了。我走前,再去帕崩卡看看。”
“佛爷法体保存完好,真是幸事,不然如何向僧众交待,多亏你呀。”
“桑结,如果说我和洛追担的是一座山,那你担的是整个藏土高原。请老同学放心,请第巴大人放心,塔布此去,纵然千难万险,决不负所托,说服不了皇帝,塔布就跪死在午门。”
两双泪眼相对。
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刚出正月,塔布一行顶着从唐古拉山口冲过来的厉风出了。桑结一动不动站在宫顶平台上目送,任由寒风吹乱头和衣衫。
“大人,下去吧,会冻坏的。”
一身男装的旺秋奉召进宫,听说桑结在宫顶,也跑了上来。
桑结好像没现身边有人,仍然眺望着早已看不见的人影。
旺秋不由自主紧紧靠着桑结,挽住手臂,也默默眺望着远方,她似乎感到要生什么大事,如果自己的渺小身躯能帮助大人支撑一下,她甘心情愿付出一切,她甚至想就这样一直站下去,两个人冻成雪人、冰人。
“大人,下去吧,看你,连袍子也没有穿。”
旺秋轻声说,摇了摇桑结的手臂。
“旺秋,上来啦,看把你冻的。”
桑结忽然生出一种奇异幻觉,面前这张通红的脸蛋,仿佛是彤云雪峰之中,一朵盛开的美丽鲜艳的格桑花。桑结爱怜地笑笑,说,“你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象个英俊少年。旺秋,一晃,从第一次看到你,有十几年了吧,要是小妹愿意,咱们就结……”
旺秋顿感天旋地转,天天想,夜夜盼,当幸福忽然降临时,那种滋味笔墨难以描述。她扑上去抱住桑结,低声叫着:“真的?大人、大哥、大……”
思维一时有点儿错位了。
“当然真的,你要愿意,我和塔布说一下,咱们结拜为兄妹,举办个仪式,请亲友们……”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旺秋差点儿跌倒,瞬间她想,自己嘴说只要每天能看见他就满足了,可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能与他肌肤相亲,朝夕为伴,难道此生只有兄妹缘分?真若如此,我宁愿选择原来那个理想——每天能看见他就满足,以后呢?我会拉着他的手,同时转世到下一轮回……
进入室内,桑结从侍从手中接过茶壶倒了一碗递上,“旺秋,你脸色不好,没事吧?来,坐下喝口茶。”
旺秋果断一摆手,“大人,请交待任务吧。”
看旺秋那架式巴不得立刻上路,桑结只得说:“这是交给洛追的信,你告诉他,你哥哥去京城了,你一路小心。”
边说边伸手去试试旺秋衣服的厚薄,旺秋一退闪开,说一声“没事我就走了”
,扭头噔噔噔下了楼。
桑结从窗户望下去,只见旺秋从宫门值班喇嘛手中接过皮袍,戴上拉萨年轻人刚流行的四沿皮帽,跨马扬鞭,很快拐上一条弯道,从视线中消失了。
自从那天在街上一起吃饭,桑结就意识到这个小妹妹的目光中,有了一种让他心跳的东西。他努力回忆她是从什么时候以及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的,显然徒劳,倒是那张纯朴清秀的脸庞总是在眼前晃动。说实话,他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但宫顶平台那一幕来得太仓促,他还未想清该不该以及如何将原有的感情转换成……他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况且梅朵因为多年来只生了一个女儿,主动劝过他再娶,可是这种事除了要有感情,还需要一份儿闲情逸致。
桑结在婚姻上比较保守,怕旺秋把事情挑明,于是想出了这个认兄妹的有点儿俗套的办法,但看来效果不佳。他站在窗前瞧着旺秋,跨马的动作干净利落,浑身透着健美。他突然想,真要是同这个小妹妹结婚,能生出夫妻之间那种男女情欲吗?他猛地拍了扁头两下,心里责备自己怎么也胡思乱想起来啦,眼下正是关键,前景难料,要考虑的重大事项太多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