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逐渐放亮。她这才看清,经堂内有12根柱子,主供观世音菩萨,两侧壁上绘有护法神像。太阳刚露头,众人开始早餐,奶茶寺里供应,主食自备,少数家境好的阿尼吃的是拌酥油的细糌粑,有的夹上葡萄干、果仁,大多数人吃的是粗面,能看出有的还不够吃。值日僧负责续茶,佳莫三人因是客,有侍者送来细面。
“阿佳,翁则(领经人)有5o了吧,可听那声音像个年轻人。”
佳莫问旁边负责接待她们的阿尼。
“她啊,就是住持讲的被牧场主欺骗的阿尼,快6o岁了。”
三人一齐看过去,翁则师父正将糌粑放进少半碗奶茶中,用手指轻轻拌成团儿放入口中,表情平和,眼如止水。佳莫内心一声长叹:“该是几经炼狱才修成今天的正果啊。”
时值初秋,白日气温渐升,翁则示意,众尼脱下厚布袈裟,薄衣均为绛红色。一名三十多岁的阿尼站起作一手势,众尼列为一队开始转佛。她掌控时间、度,不时打出各种手印表示对佛的崇敬致意,紧接着是一支小乐队,有小鼓、钹、铃及小型的号、锁呐,后面是住持、翁则等几位寺内主事人员。
在藏传佛教中,按顺时针方向围绕佛像、塔、殿、寺、山、湖等转圈,是一种重要修行方法,是一种大功德。三个人随在后面转,转着转着,佳莫忽觉有一种异样感觉,观察一下周围才现,这分明是一支姿态轻盈、动作妙曼的舞队,舞者用这种最美好的方式表达她们信仰的虔诚。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尼姑,明眸皓齿,举手投足与众不同,佳莫不住眼盯着看,跟着佳莫的阿尼低声说:“她就是住持的外甥女,叫白珍。”
上午佛事活动结束后,三个人都出了一身细汗。事后,她们在住持引领下参观了寺院,只见各处殿堂干净整齐、气味清新,绝无一般寺院那股浓重的酥油味,连上的香也气味淡雅。住持说:“有一年,一位来自台闽的客商布施了一种茶香,气味好闻,一点儿不呛,极受欢迎,用完之后,我们想了个办法,选择几种花草,大量采集,晒干之后,制香时揉进去,就是现在用的,气味也很清香。”
住持又告知佳莫,说:“午餐后趁天气好全寺拆洗被褥,你们随便转转,明天是收获节,请外寺活佛讲经,然后组织歌舞庆祝活动,你们从中挑选几位。”
下午,三人帮尼姑们洗洗涮涮,尼舍面积不一,有的住三四人,多的住六七个,有条件的,家中多捐布施,可一二人住一间。小红、小丽好奇,问她们为什么出家。有的说做一个女人太苦了,伺候公婆,生育子女,要受比男人更多的苦,不如出家清静度过一生。有的说,家里穷,种地累得要死,吃不上穿不上,不如当个尼姑。也有的说是真心崇信三宝,行善积累功德,来世投生一个好人家。更多尼姑面对这种询问,只是摇摇头或浅浅一笑不作回答。
晚饭时,佳莫问那位一直负责她们起居的阿尼:“尼庵为何从别的寺庙请高僧讲经?”
阿尼说:“这是从以前传下来的规矩。”
说完,又悄悄说,“住持说的当年那个拉孜的年轻人明天也会来。”
佳莫大惊,问:“他是活佛?”
“不是。”
阿尼左右看看,使个眼色,“你们可以去问问住持呀。”
睡觉前,三个人怀着巨大的好奇去找住持聊天。
佳莫明知故问:“住持师父啦,您的故事还未讲完呢。”
屋外是阵阵山风,佛龛供桌上的酥油灯明亮而温暖,住持娓娓道来:“第三年他又来了,用眼睛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走。我已经下了决心,可又怕明确说出来太伤他的心,只好尽量躲避他,结果他误以为我正在考虑下不了决心,盯得更紧了。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
侍从过来给每个人碗里倒上茶水,住持瞧着三个人那模样笑了起来。
“每逢我们歌舞或做什么事情,他都会过来看的,我故意装作特别快活的样子,尽情说笑打闹。我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见了他,也像见了一般熟人一样打个招呼,装作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师父这方法管用吗?”
小红问。
“你把他摆放在同别人一样的位置上,就是对他最好的拒绝。我感觉到他渐渐失望了。待到秋风四起时,他垂头丧气地离开。我隔着窗子一直看着,我承认当时伤心地掉泪了,我只用几天时间尽快平复了内心,生出一种解脱的快感。”
小丽急切地问:“后来他没有再来?”
“时隔九年,他再次来了。后来才知道,那年深秋他离开这里,走到沟口的巴尔库寺停下不走了,剃出了家。他给那座小寺捐了大量布施,得到一个执事的位子,开始学经修行,两年后,达赖佛爷在三大寺开设各寺执事喇嘛培训班,寺里活佛送他去,因成绩突出,色拉寺特别留下进修六年,返回寺里后,作了活佛的助理喇嘛。
“嘎丽寺没有活佛,历史上形成一个传统,尼姑的剃度、授戒,春秋两次大型佛事均由巴尔库活佛主持。那年四月十五日的萨嘎达瓦节,照例由活佛来主持佛祖释迦牟尼纪念活动,当时我已是寺内餐饮执事,偶然现活佛身边的侍从有些面熟,也未深想。中午大斋前我给客人倒茶,听活佛正向老住持介绍他,住持合十连称色拉高僧,以后寺里上下都这么称呼,说来可笑,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俗名。”
住持从三人眼中看出她们想问什么,便继续道:“轮到给他上茶时,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他接碗时手也颤,结果茶水洒了出来。活佛眼观他处,合十念道:‘心湖荡漾,春水外溢,不止则溃’。
“过后,我向师傅请求进禅洞静修,三个月后出关,自信已经‘心湖平静’。这年秋季的活动因活佛年高,委托助理来主持,我为自己从头至尾内心坦然、举止自如而暗自高兴。活动结束时由他代表活佛向众尼回赐哈达,临到我时,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左手无名指触到我的脖颈,我明显感到‘那碗茶’晃了一下,幸好未溢出。我再次向师父请求入关,这次静思了半年,出关后瘦了许多。第二年春季法事照例由他代为主持,我自始至终举止如仪。傍晚客人返回,执事以上的人都到溪边送行,他跨马时侧目一瞥,刹那间我像被蛰了一下。这一切都被师父——当时的住持收入眼里,当我又提出闭修时,师父摇摇头说:‘你已观修两次,仍未安心,依大师在《菩提道次第论》中所示,你须观止双修,观中生定,定中生慧,慧中生止。’
“师父先是施法加持,然后领我转到寺后一隐秘之处。我在寺多年尚不知此处有一岩洞,口虽小,进去颇宽敞,有两间屋子大,四角各点一大碗灯,有一面石壁似经打磨,较为平整,遮着一块布幔。师父叮嘱,一个月后她进洞验看修行结果,她将布幔拉开,里面石壁已刷白,上面绘有大幅图像,画的是时轮金刚与明妃互拥交媾立于莲花之上。洞口关闭,我按所学教法开始观止双修。”
住持顿了顿,喝口茶,三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一堆儿。已近半夜,窗外的山风呼呼刮着,有时像吹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