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卑衍与杨祚引大军北去,只留了两千兵卒给他,也就意味着让他做好殉职的准备。
对此,他自身也有了觉悟。
打算在被魏军攻打到无力回天的时候,便一把火将粮秣给烧了,然后突阵殉职。
但没想到的是夏侯霸引兵过来后,并没有攻打。
连围困都没有,只是在外让人高声劝降了几句无果后,就没有然后了。
起初,卫守将还以为是魏军主力在襄平,没有余力攻打辽燧之故,但没想到这是他良心饱受煎熬的开始。
仅是数日后,辽燧外就来了许多辽东兵卒,且不少人还带着伤。
其中好些人卫守将都能叫出名字。
而这些袍泽先是转述了卑衍与杨祚三战皆败北、已然遁入襄平城内的事实,然后开始控诉自己舍身忘死鏖战却被抛弃的经过,继而讲述魏军不诛俘虏与伤兵且放他们卸甲归田的仁慈,最后则是求卫守将能放弃抵抗。
理由,是魏军没有多余的粮秣供他们这些俘虏与伤兵所食,若没有囤积在辽燧的粮秣与伤药供给,他们都得饿死或不治而亡。
卫守将当然不会不战而降。
虽然他内心里对这些俘虏伤兵也很同情,但职责所在,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嘛。
然而,在他义正言辞的回绝、信誓旦旦的声称自己必然“燧在人在、燧破人亡”
后,所有俘虏与伤兵便开始绝望的号哭了。且是昼夜不止。
哭得辽燧守军心有戚戚焉、不忍直视,哭得卫守将心烦意乱、良心不安。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曾经一个锅里捞饭吃的袍泽啊~况且辽东就四郡,人口不多,很多守兵都与外面那些被魏军“精挑细选”
出来的俘虏伤兵沾亲带故,甚至还有同宗兄弟的。
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饿死在燧下,而无动于衷呢?
这样的号哭,持续到第三日,辽燧守兵们军心动荡,各种窃窃私语,时不时就将视线落在卫守将身上,令他如芒在背。但当他将目光转过来的时候,那些兵卒便神情很不自然的连忙别开头,不与对视。号哭持续至第五日,连卫守将的亲卫都忍不住劝说,是否用箩筐将些许粮秣与伤药垂下城墙。
这也令卫守将彻底死了心。
他知道,整个辽燧之内,不会再有人愿意与他共存亡了。
即使他不愿意投降,辽燧也会因为士兵哗变而易主。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卑衍与杨祚三战皆败、遁入襄平城内意味着什么。
所以在第六日,他什么要求都没有提,直接让士卒们打开了营门出降,自己则是在魏军进入辽燧之前自刎身亡。
缘由无他,公孙渊对他有大恩。
且辽东男儿,也不乏无畏赴死的勇气。
当然了,他的死去,就犹如辽水偶尔泛起的水花那般转眼则逝,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夏侯霸与陈骞嘉其忠,将他葬在辽水畔,然后接手辽燧布防、带着俘虏与伤兵继续朝着新昌、安市等县而去。
这几个县的招降就很容易了。此处本是俘虏与伤兵的桑梓是缘由之一,更重要的是驻守县府的郡兵没多少,他们连抵抗的实力都没有啊~进入雨季的第十九日。
雨水已经变少了,不仅暴雨不复见,就原本平地数尺的积水也开始散去,深度仅能漫过脚踝。如不出意外,至多两三日便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了罢。
一直坚持着塞道而落、不曾移营去高处的魏军,也开始了挖掘壕沟,修缮围困襄平城的工事。
而襄平城内则是军心动荡、乱作一团。
事实上,在卑衍与杨祚引兵逃归襄平城内后,城内士庶就无比惶恐、士气低迷了。
是故,公孙渊为了安定人心、鼓舞兵将士气,便以雨季将至为由,声称魏军定然熬不过雨潦之苦,战局不日便迎来转机、必能等到吴兵来救之时。而今雨季都结束了,吴兵也不见踪影,魏军不退不说,还开始围困城池了,兵将士庶们不绝望才怪了。
且公孙渊还犯了忠奸不辨之过。
就在卑衍与杨祚灰溜溜归来襄平之时,压力骤大的公孙渊变得焦虑不安,对身边人也极度不友好,动辄打杀。
就连原本依令与魏军野战的卑衍杨祚,都被他以不堪任事辱骂过。
而在暴雨连绵的时候,卑衍杨祚为了弥补战败之错,一并建议公孙渊可趁着暴雨视野不佳、魏军无法戒备太严,可募一支敢死之兵出城偷袭。而待这些敢死兵卒将魏军注意力吸引了之后,他们二人便可以带着一部分兵马走玄菟郡就食、减缓襄平城的粮秣压力了。
但公孙渊听罢,当即暴跳如雷。
觉得他们二人贪生怕死、是想趁机走脱,直接唤来武士将他们拉下去斩,最后在诸多臣子的求情与担保之下,也是将他们当殿杖责五十才罢休。
这一顿杖责,不只是将卑衍杨祚二人打得皮开肉绽,更将城内人心打得稀巴烂。
卑衍也就罢了。
他是公孙渊的姻亲,之前没少被越级擢拔,挨了一顿还能被当作近内之事。
但杨祚不一样。
在乐浪戍守了近二十年、屡屡攻伐高句丽与韩濊的杨祚,在军中的威望很高,许多低级将率都在他麾下任职过。
而今因猜忌而被杖责,也令很多人对公孙渊愈失望。
毕竟,杨祚的忠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先前也是力主不屈服于魏国的。
就连杨祚自己,都平生第一次怀疑了自己。
不仅是在怀疑自己多年的付出值不值得,更是开始思考辽东四郡有公孙渊这样的君主,到底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