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说到底是帝王的消遣,做皇帝的好像不该有太多消遣,纵使三宫六院,也不过是为了延绵子嗣,因此老祖宗又留下这样一条没人性的规矩——围猎不可过三日之期。
三日之期一到,一行人便启程回了宫。
邬宁不算尽兴而归,但对此番围猎的结果非常满意,不仅收获了几名一流的人才,还与慕徐行握手言和,实在称得上双喜临门。
她心里痛快,故而见谁都是一张眉眼弯弯,和蔼可亲的笑脸。
回宫头一日早朝,有个谏官上奏,意思是反对兴师动众的伐北,以免劳民伤财,万一战败还会波及边疆百姓,负责筹备此事的大臣们一听,都暗道这谏官活腻歪了,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圣意已决,他公然唱反调,不是往马蜂窝上捅吗。
可邬宁听后只是笑了笑,并未责怪,甚至赞那谏官心慈仁厚。虽说转眼就以平调之名把人给贬了吧,但好歹是里子面子全给留着呢。
经此一事,大臣们都看出邬宁这阵子好说话了,纷纷将那些以往半句不敢提的事拿到明面上来商讨。
其中被提及频率最高的便是皇嗣单薄的问题,除了心怀鬼胎的那几门世家,多数官员还是为大局考虑,毕竟邬氏皇族的直系亲属委实不剩几个,死的死,囚禁的囚禁,京城里几乎没有,京城外大半是藩王和有封地的公主。
倘若邬宁出点什么意外,这皇位该由谁来承袭?藩王和公主们能任由自家的天下落到外人手中?用脚趾盖想也知道,分分钟打得不可开交,到那个时候倒霉的可不单单是百姓了,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难免遭殃。
反之,邬宁一旦有了子嗣,自然有人会扶持幼主登基,不至一时就天下大乱。
因此大臣们无不话里话外的催生。
邬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太当一回事,她眼下比较犯愁的是宫里头的开支。
要过年了,按照旧例六尚局提早筹备,因今年后宫无主,账册简单理一理便呈交给了邬宁,邬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宫里过个年开支怎么比军队打仗还要多,且不提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必需品,仅宫人们裁剪新衣这一项就是一大笔真金白银,再加上禁军和鸾司卫,从头到脚一身锦袍,一身甲胄,一身常服,呵——
邬宁把银子换算成战马和粮草,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
这哪里是过年啊,这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
不行!得削减用度!节省开支!
邬宁下定了决心,却不知该从何入手,她两辈子加起来差不离做了十年的皇帝,还没有正经当过家,上辈子财政赤字,都是交给底下官员去设法填补,想也知道,官员断然不敢让她节省,唯一的办法便是增加百姓税收。
这辈子要做明君,可不能再压榨老百姓,但明君也得要脸,不好自己领头哭穷。
邬宁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慕徐行身上。横竖燕柏病了有段时日,干脆就让慕徐行代为监掌后宫,一则慕徐行在坊间名声极好,由他提出缩减用度合情合理,二则,在某一些事情上,邬宁终归是理亏的,慕徐行又抛下自尊,先低了头,她很想给予慕徐行一些补偿。
慕徐行那边答应的倒很爽快,二话不说便接管了内廷财政大权,并且他也没有委屈了宫人们,该做的衣裳照做不误,该放的赏银一个铜板不少,只是在一些不失皇家体面的小细节上做出了改变。
一桩桩一件件要搭进去不少银子的无用功,叫他这么一指出,专攻此术业的六尚局都不禁恍然大悟,真难为他能想到。
邬宁更是万分感动,觉得慕徐行如此不计前嫌,一心一意为她,相比之下她对慕徐行做得岂止是不够多啊,简直差远了!
邬宁这一回是掏心掏肺的想对慕徐行好,为表诚意,还在慕徐行面前朝着老天爷了誓。
可慕徐行反应平平,令邬宁略觉失落,足足低沉了小半响,才晓得慕徐行口中的未来世界已经不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一套了,即便毒誓也没几个人当真,未来世界的契约,看重的是白纸黑字。
邬宁一听他这话,便说:“那我写下来,给你立个字据。”
可慕徐行又道:“字据是靠律法约束的,你是皇帝,律法又不能约束你。”
邬宁有意和他谈人格,碍于自己的人格有点拿不出手,只好话锋一转:“说的再好听,也不如做的好看,你等着瞧吧。”
慕徐行似乎吃这一套,一整个晚上都很高兴,跟她讲了许多关于未来世界的事,什么医学与科技,什么地球与宇宙,什么九年义务制教育与一夫一妻制婚姻,邬宁听得惊叹不已,感觉做皇帝都没意思了,真想跟着慕徐行到未来世界去看一看。
……
十一月中旬,霖京城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天儿更是奇冷无比,官员们来上朝时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邬宁坐在龙椅上也有些打哆嗦。
金銮殿炭火充足,尚且如此,坊间百姓该如何度日,是以邬宁下令,要盯紧市场上木炭的价格浮动,更要盯紧各个医馆,不能让奸商趁机敛财,不能让百姓求药无门。
“还有,近些日子年会集市也不准办了。”
“陛下……”
官员们对这项举措颇有些异议:“咱们京城的百姓最是看重年节,若是不许办年会集市,恐怕要引来民怨。”
换言之,京城的百姓最是爱玩,最是爱享受,你要问他今年的收成如何,他一准两眼直,可你若问他造酱得用什么水,泡茶得用什么水,他保管说的头头是道。而且长在皇城根底下这帮人,都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的道理,很会给朝廷施加压力,手里头呢又都有几块上好的田地,专门租赁给乡下的穷苦百姓,佃农不仅要付租子,逢年过节还得进城来给东家送点礼。
邬宁听慕徐行说“流感”
“传染”
比起“时疫”
也不容小觑,城里头还好,乡下百姓的“营养”
“免疫力”
都是问题,很容易就中招了,邬宁以为这年关之下,要避免人群聚集,万一佃农把传染病从城里带到乡下可怎么办。
因此她态度很是坚决:“少跑几趟集会饿不死人,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众官员见状,皆不再多言,毕竟如今的邬宁作为帝王,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无可挑剔,再没有燕贤掌权时那副任意妄为的模样,就算哪个大臣心里有不同的看法,也不会在朝堂上与她起冲突,让她下不来台。
为人臣子嘛,说好听了是为国为民,说难听了混口饭吃而已,只要不涉及大局,谁愿意跟皇帝对着干,影响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前程,连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这种涉及大局的事,他们都讲究一个春风化雨,引导为主,劝解为辅。
散了朝,邬宁回延和殿批奏折,刚坐下一炷香的功夫,琼华宫那边就来人了,说沈应昨夜在角楼赏雪,不慎着了凉,想请邬宁去看看。
邬宁近来一心想给慕徐行补偿,几乎把沈应抛到脑后,不管沈应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她觉得自己理应去看看,否则就大大违背了做皇帝得雨露均沾的做事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