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进了几家门,修了几只碗,锔了两个盆,还有一只茶壶,被人好心送了一个煮红薯,凑合了一顿午饭。
城里人没有地种,每家每户有一个粮本,每个月有定量的粮食放。
但放的粮食不富余,每个月没到月底就吃光了,于是只能拿钱去黑市买粮食,而黑市上便宜且量多的,就是红薯。
眼见着太阳斜了西,苏瓷数了数手里赚的五毛钱,对自己第一天的战果还算满意。
这年代大多数工人的工资也就二三十一个月,她能赚到这个钱,自认为已经非常不错了。
数完钱拉开方巾透了会气,苏瓷挑起货郎打算做最后一单。
在巷道里吆喝了一气,又有一个华老爷子叫住了她,想让她帮忙锔个盘子。
苏瓷跟他进了屋,只见他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青花瓷盘,碎成了两半。
看到瓷盘的一瞬间,苏瓷的瞳孔骤缩了一下,凝起了亮光来。
老爷子穿着十分朴素,把盘子拿到她面前,温声问“师傅,这个你能修不能修”
苏瓷抬起目光看老爷子一眼,开口道“能修,但是工具没带。”
老爷子笑了一下,“你那箱子里不是工具吗”
苏瓷说话简单利索,声音哑得有点雌雄难辨,“那是干粗活的,您这是细活,这么修就糟蹋了。”
听到这话,老爷子脸色瞬间变了一下。
苏瓷清一下嗓子,继续道“您这是元代的青花瓷,货真价实的宝贝,随便修一修,您不会心疼吗”
元青花,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后世的拍卖会上,元青花的拍卖价格许多都是数几千万,出名的几件珍宝更是拍到了数几个亿。
比如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在拍卖会上以68544亿元成交。
鬼谷子下山图大罐,以15688万英镑,折合人民币约228亿元成交。
老爷子原本以为苏瓷就是个普通的锔碗匠,现在听她说出这些话,脸色更是僵得非常难看。
这个盘子属于封资修,一般人认不出来,但是认出来了,就会有麻
烦。
苏瓷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又道“您放心,我也是偷偷出来挣钱的,不会对您不利。这个东西,应该对您有不一样的意义吧。”
不然不会留着,还想再修补起来。
当然这个老爷子敢留,也是因为这东西实在不起眼,和普通瓷碗看起来没差。
破四旧那一阵,地主老财家的金银珠宝都被抄了收公了,但像这些瓶瓶罐罐的,一般人不识货,基本都被砸了当垃圾扔了。
老爷子盯着苏瓷的眼睛,觉得她无害,好片刻松了神经叹口气。
他慢慢开口说“祖上留下来的,就这么一件,想补起来留个念想。”
苏瓷自然听得懂,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就算了,还可能招来麻烦。
老爷子单纯就是想当普通瓷盘偷偷修补起来,管它修得好不好,拼出个全貌当个念想。
但苏瓷对这些东西有自己的原则,是宝贝她就不会随便糟蹋。
她箱子里现在没有修复元青花的工具和材料,而且她跑到县城串了大半天巷子,现在已经很累了,精力体力消耗巨大,不适合再修补这么金贵的东西。
于是她看着老爷子说“您别着急,明天我带好东西过来找您,保证把您这盘子修补得漂漂亮亮的。如果用我箱子里的锔钉随便补一补,实在是糟蹋了好东西。”
锔钉也分很多种,她现在箱子里的锔钉,都是锔家常碗盆用的,最粗糙的那一种铁钉。
而古董古玩用的锔钉,那都非常精致漂亮,有花钉、素钉、金钉、银钉、铜钉、豆钉、米钉、砂钉等。
就算使用锔瓷手艺修补这个元青花,苏瓷也想要用最适合它的锔钉去修。
总之不管怎么说,就是一句话这个瓷盘,今天不适合修。
老爷子看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自然不为难她,只道“那就明天吧。”
说完不是十分放心,又补一句“我信你,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
苏瓷点点头,“您放心,我不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有这门手艺,自然也是热爱这个行当,对古董古玩有不一样的情感。这些年被毁了许多东西,我看着都心痛。我比您更希望,这些东西能永永远远地流传下去。它们是我们的文化
根脉,不是吗”
老爷子听了这些话,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真心与真诚,对苏瓷彻底放下了戒心。
他把瓷盘放回柜子里,亲自送苏瓷出门。
在苏瓷挑起货郎的时候,老爷子后知后觉,问苏瓷“你是姑娘吧”
苏瓷笑一下,眼睛微微弯起来,“嗯,喊一天,嗓子喊哑了。”
老爷子也笑一下,面容慈善不已,“明天我在家等你过来。”
苏瓷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离开老爷子家,她没有再吆喝。
最后一单不打算做了,她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货郎扁担和头上的方巾收回空间里。
方巾虽薄,但闷了大半天,头上的头也差不多全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