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句:“进而仰之,骞龙首而张凤翼;退而瞻之,岌树巅而崪云末。”
这样高耸巍峨的殿堂宫阙,就是大夏富贵繁华的冰山一角,就是大夏权利跟统治的象征了么?
我几乎本能地仰视这样的神圣,手却冷不防被人牵了去,侧头一看,竟然是夏沐烜,一色玄色夔纹冕服在身,英挺的面容掩映在十二旒通天冠的玄色珠玉后,看着并不分明,腰玄长剑,越发显得天姿神掣,帝王威仪不可小视。
我忙敛衣要拜,却被制止了。
夏沐烜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凑近我笑着低语一句:“朕一直觉得你像个皇后。”
我不料他还有心思说笑,更不好不接话,于是得体地笑:“皇上取笑臣妾罢了。”
他握一握我的手,但笑不语。
在内监的高亢“起驾”
声后,逶迤人马向着东陵去了。
寒午节祭祀是大事,今岁又是先帝大行十年之祭,自然格外隆重。
到东陵已近巳时,因着有宫人教习过礼仪,心里就有了底,依旧像前次进宫那样按规制礼仪行事,让跪便跪,让上香便上香,献酒便献酒。
一番忙活后,只觉得身心俱疲。
果然夏沐烜说得不错,这一日当真不好过,至少这一身行头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礼毕,起驾回宫。
典仪官高亢的“起驾”
声再度响起时,我本能地舒了口气,然而没能放松片刻,却是宫里快马加鞭来了消息。
此番出宫是为祭祀先帝陵寝,这是大事,若只为寻常小事,宫人哪敢贸然前来惊驾?
我心中咯噔一跳,直觉不好。
果然,那传话内监匍匐在地,捏着嗓音簌簌禀道:“回皇上,瑞芬仪午后动了胎气,太医说有崩漏之兆。太后已遣了章大人去懿祥宫保胎。杨妃娘娘亦不大好。”
夏沐烜乍然听闻消息下都没能反应过来,怔了怔后重重一掌击在案角,砰一声巨响。自我回宫后,还从未见过他这样震怒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好好的怎么会动胎气!什么叫杨妃也不好?”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样龙颜震怒,饶是常年侍候的近人亦色了脸变,那传话内监更是吓得噤若寒蝉。
四周大气不闻。
我情知这时并非沉默的时候,近前一步安慰他道:“皇上心中焦急臣妾明白,然而如今并不是恼火的时候。”
转而看向那内监:“抬起头来回话。”
那内监应一声是,这才敢抬头。
我尽量放缓语气问:“究竟怎么回事?”
他自然晓得夏沐烜在气头上,全不敢迟疑,道:“瑞芬仪午后在御花园言语冲撞了蓉嫔,恰巧被经过的杨妃娘娘撞见,娘娘便罚了小主的近身宫婢去扳著,小主情急之下就跪地求饶了,不想只跪了一会儿,却惊动了胎气。”
那内监每说一字,夏沐烜的脸色便沉一分。
“很好。朕才离宫半日,就能生出这许多事来!当真好得很!”
他神色如常,我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忙敛衣跪下:“皇上息怒,还是先回宫查清事情缘由为好。想来杨妃也受了不小惊吓。”
我这个皇后都跪下,旁人如何还敢站着,于是纷纷跪地求饶。
片刻的静默里,心中已是千回百转。
瑞芬仪虽有着身孕,然而胎象一向稳健,想来跪上一时半刻,也不至于闹到小产的地步,而杨妃知晓她有着身孕,如何敢由着她长跪不起?还是在帝后离宫的节骨眼上?近身宫女怎么也不劝?
夏沐烜闭目良久,再睁目时神色已沉定许多,伸手虚扶我一把。
我忙低头嘱咐那传信内监:“你即刻回宫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请太后指派陆毓庭大人前去懿祥宫给瑞芬仪保胎,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皇子。”
那内监得了吩咐,如同得了救赎般,哪里不肯,叩首后一阵风似地去得没了人影。
我见夏沐烜脸色依旧不好,也不敢深劝,只道:“到底皇嗣要紧,且内里缘由还不甚明了,皇上先不要生气。”
夏沐烜皱了皱眉,忍不住抱怨:“但凡她能安分守已些,也不至于闹到这副田地。也是朕素日太宠她了!”
我知晓他在气头上,当下不便多说,只好默默思索内中关节。
回宫后夏沐烜直接去了懿祥宫,正是瑞芬仪如今的居所。我是皇后,妃嫔失子不是小事,自然也要随同。
懿祥宫是夏沐烜独独赏给瑞芬仪居住的,正殿岚欣殿虽比不得杨妃瑶光殿华贵奢侈,然而到底是一宫主殿,比之从前的纤羽阁显然气派许多。
一殿的苦涩药味,闻着都觉得苦,却还是遮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瑞芬仪只着月白寝衣躺在九尺阔的沉香木滴水大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手犹护着小腹,然而昨日还微微凸起的地方,只一日之隔就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平坦,见了夏沐烜不吵也不嚷,只近乎痴怔地盯着他无声落泪。
那样伤感的神情,我亦看得揪心,撇开脸去不忍再看。
夏沐烜坐在床沿好生安慰,我唤了章显近前问话,章显的交待在我意料之中。
瑞芬仪有孕后一直好生养着,且素来饮食小心,胎象向来平稳,如今会落到小产地步,大抵跟午后的罚跪脱不了干系,然而我总觉得事有蹊跷,照道理杨妃不该这么草率才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夏沐烜陪在一旁好言安慰,多半也用不着我这个皇后留下来碍眼,于是福一福告退。
脚上步子倒也平稳,心里头却一点儿也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