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的到访让米心旸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若不是机缘巧合认识了官辰这个人这一切或许都不会生,她现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站在23楼的窗边向下眺望,她恨不得也有纵身一跃的冲动,她多么希望爸爸可以在身边,哪怕爸爸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大坏蛋她也希望爸爸可以永远陪着她,她笑了起来,当时调查马烈罪证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是马思远的父亲?这叫害人终害己,现在她和马思远都没有爸爸了,她做了一件蠢事,但在做的那一刻她却有一股傻乎乎的英雄主义认为这是全天下最正确的事,可这些是是非非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对黑白的界限是模糊的,对是非的标准是模棱的,她想要的只是爱和亲情,只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拥抱就烟消云散了。当初的那份坚信不疑现在却现是一个骗局,一个谎言,一个错误,有些错误一旦铸就了就永远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哪怕她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爸爸也不会回来了。她身体的伤会痊愈,心灵的伤也会随着时间忘却,因为宗意的爱可以让她有勇气和力量对抗所有的人间疾苦,而爸爸却永远离开了她,这么多年来资助她的学业,写信给她鼓励她努力上进,爸爸其实一直都在身边而她却毫无察觉。
较量了一辈子的对手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周游看到新闻时还不敢相信,刻意派张重去打听,当得到肯定的回复时那一瞬间他的内心竟是失落的。他原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实则并没有,丧妻之痛已如昨日黄花,在这几十年的争斗中他对这个亦敌亦友的对手产生了微妙的情愫,从此以后再没有懂他的人了,他的心中不无怜悯,有种兔死狐悲的苍凉。
“你难道不高兴吗?母亲的大仇得报了!”
周盈问。
周游摇了摇头,“想要马烈的命还不容易?我要是想要他死,二十年前他就死了。”
周游叹了口气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片乌云压顶风雨欲来的凌冽感,“澄市要变天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这孩子就是太幼稚,太任性,什么都凭意气行事,要是我早知道你会寄送马烈的举报材料一定会阻止你!”
周盈的心底涌上一股凉薄的寒意,“我现在才现我母亲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还不如一个贪官污吏,你甘愿当乌龟王八戴一顶绿帽子一辈子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周游淡然一笑,“呵呵,现在马烈死了,我的绿帽就能摘下了吗?当我把那顶绿帽戴上的一刹就已经是一辈子了,要想摘下这顶帽子唯一的途径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你成功了有钱有地位了让万人景仰谁还会嘲笑你有没有绿帽。你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我说过不会离开澄市的。”
“你爸欠了全国人民几百个亿,再不走就被生吞活剥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你要是想要你爸跟马烈一个下场就留下吧。”
澄市是周游的根基,是他9o年代初离开香港的选之地,也是算命先生口中的天选之地。那时他企图削尖脑袋挤进北上广深的房地产开行列但被一个世交的算命先生制止了,他为他卜了一卦,卦象说他的风水宝地在中部。他半信半疑地选择了澄市,那时澄市的地价确实比一线城市便宜很多,他毫无压力地开始大展拳脚。千禧年后,赶上国家“中部崛起”
的大好政策澄市的展越来越好房价也一路飙涨,地产业的白热化让他的房子一路畅销以至于刚搭个门楼连地基都未打的‘期房’都被一抢而空。如果他能做到见好就收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在利益面前被冲昏了头的不仅仅是业主一样还有开商,周游把赚来的钱和贷出的款都拿来买地,扩张,这个疯狂的楼市给所有人传达着一个信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周游有什么好怕的,要怕也轮不到他,拉上了银行和老百姓一起陪葬,就不信国家敢让他破产,后来的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那位大仙又给他卜了一卦:此时不走将终生留下。周游惨然地笑了笑,终生留下——要么是死在了澄市,就像妻喻雅兰一样永久地长眠于此,要么就是在澄市坐牢服刑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天。他的这一生成于澄市,也将毁于澄市,也许这就是他跟澄市的宿缘。
张重进来汇报,“周总,车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
“盈盈坐飞机比我们快,跟盈盈说我们先去云南等她,这次我们要从云南出境。”
周游又向张重嘱咐了一遍,他跟周盈说的时候她似听非听的样子让他心里非常的不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重明白为什么在这时候周游还想着去一趟易卿的老家,是非成败转头空,连马烈都选择了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周游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把易卿当成了其他人一般对待,其实她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只是周游常年游走于如战场般的商场早已心灰意冷泯灭了良心。当他知道自己错了悔恨了而她并没有给过他机会,她就那么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洁白无瑕的白族姑娘受过一次欺骗和伤害后便绝不再给这个世界机会,在她眼里污浊就是污浊,哪怕毁改了也无法改变肮脏的事实,所以她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离开了。
张重感慨道:“其实那个时候易小姐若是拍卖我们质押的股权,本金是可以收回七成以上的。”
那时候安家的股价还没有腰斩后再腰斩,房地产的泡沫还没有完全戳破,离软着6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周游目中含泪地叹息了一声,“这就是卿儿最有情有义的地方,是我负了她!若不是付出了真心谁会以死明志?我这辈子就不配拥有爱情,雅兰背叛我是对的,那时候我的眼里只有赚钱从不会去顾及她的感受,她的那些小悲小痛在我眼里不过是无病呻吟。雅兰死后我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感情,春梅是我有义务照顾她,你知道她是雅兰的表妹吧?”
张重点点头。梅姨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周游不希望她继续跟着他们父女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名下有十几套商铺够她在澄市安享晚年,这也是她忠心耿耿地对待周游父女的报酬,周游懂她的心但他能给她的仅仅只是钱和房产。
“我知道那些交际场上的女人一个个都想嫁给我当‘周太’,所以我逢场作戏让那些有利用价值的女人误以为她们有希望,这样我才能圈到银行低成本的钱,许燕就是这样的一颗棋子,而她最可恶的地方就是当她意识到自己是一颗棋子时又为自己找了一颗棋子——就是卿儿。许燕这个女人太不善良,没有哪个男人会去爱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哪怕她再倾国倾城都不敢让人去爱,爱情和亲情一样是需要完全放下戒备的感情,一个再成功的男人也不敢去爱许燕这样的女人。卿儿是最无辜的,她是许燕的美人计也是被利用的对象,许燕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和卿儿两败俱伤从而满足她报复的快感。其实卿儿并不是不了解当时安家的状况只是她太想帮我,哪怕是冒着让自己前程尽毁的风险也要帮我,她想我好好地把房子盖起来交给业主,但我骗了她,我把钱又拿去买了地,我他妈真的是疯了。”
这位年逾五旬的一代枭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张重跟了周游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他这么伤心过,他的心宛若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即使妻喻雅兰当着他的面一跃而下他也没有掉下一滴泪。张重觉得易卿的死是一方面,马烈的死也是一方面,算命先生要求他离开澄市是一方面,周盈的冥顽任性也是一方面,这方方面面叠加起来攻破了周游的心防,人心都是肉长的,看似无情之人倒是最多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