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谢府招幕僚时他不曾去,是他失策,自从得知白颂一跃成为谢家的门客,楚清鸢便有几分悔,于是去拜见赏识他的丹阳郡公,请求作为客卿参加这场春夜宴。
公卿参加宴席,以手下有七步成诗倚马成文的门客为荣,他自然地获得了这个良机。
楚清鸢探手入袖,再次确认他要献给谢澜安自荐的那册文集万无一失。
金陵城皆知谢含灵有才也爱才,他错过一次,不会再错过第二次了。
·
何羡字梦仙,表字取得风流,其实属于何家边缘化的一名子弟。
是过年祭祖轮不上他,连何氏正房郎君身边的詹事都能用鼻孔看他的那种。
所以他被谢澜安邀请,何羡开始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眼见谢娘子唤出他的表字,那张清英之容渐行渐近,何羡心头打鼓,磕磕巴巴打招呼:“谢、谢、谢雅冠……”
玄白在谢澜安身后笑,谢澜安也笑,“谢我做什么?我家中藏书楼里有些关于《周髀算经》与商高数术的书,何兄大概会感兴趣,我交你这个朋友,以后随时来借阅。好了,你现在可以谢谢我了。”
她心中对这个曾为她挡过一刀的男子说:其实该是我谢你啊。
何羡怔营住了。
在这个以骈文丽辞为高尚的时代,士族中人没有去研究算术的,有的话就会被笑话不务正业。
偏巧他从小就喜欢琢磨数术之道,为此没少受族人的白眼。
他一时顾不上多想谢娘子如何会知道,双眼发亮地问:“当真吗?我、我真的可以去借书?”
要知道王谢两家的藏书楼汗牛充栋,名声在外,据说单单举世难寻的珍帙孤本,便有千卷之多。
门阀世家为何能够一代传承一代?所谓家学渊源,不在金玉其外,正在此间尔。
谢澜安眨眼点头。
那厢竹梁桥边,一直没能与谢澜安说上话的王?十一郎,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心头失落。
·
戌正,辰星分野,宾客俱集,宴席正式开始。
晚宴的地方被庾洛神安排在昙花小筑,众宾移步到此,提鼻一嗅,原来入门时闻见的幽馥花香正源于此,不禁夸赞主人风雅。
庾洛神将大家的惊奇看在眼里,得意非常,眼梢瞥向谢澜安。
这一晚上,她都在暗暗与谢澜安较劲着主客之争。谢澜安眼下只随意地站在轻褣地衣上,站位并不居中,一身水檀裼裳也不若庾洛神的艳红,却是神采逸荡,岿然不动,自成焦点。
她似感知到庾洛神的眼神,突然轻咳一声。
庾洛神以为她要致辞,怕被抢走风头,连忙抢先,不防被口水呛了一声:“感谢诸位明公夫人,郎君娘子莅临小园……”
谢澜安低头勾唇。
谢策无奈地看她一眼。
转念又一想,庾洛神一整晚翩翩如蝶,长袖善舞,哪里是成心为阿妹办宴,分明是为了自己出风头,阿妹难得调皮一回,想胡闹便胡闹吧。
屏幛之下庾洛神还在说着:“……今谨奉太后娘娘懿命,斯羽清园,燃烛夜歌,一来为谢家娘子庆生,二来是我这小园新得了?十品孔雀昙花?,正合夜间开放,在此借花献佛,请大家共待那花开一瞬的美景。”
她话音才落,宾客间便传来谈论:“孔雀昙花?那是存在于古书中的珍贵品种吧,听说价值连城呢。”
“看,连那植花的玉盆都是整玉雕的。”
安城郡主优雅地翻翻眼皮,什么了不起的阿物,也值得显摆一回。
“我说,”
玄白忍不住凑头和允霜磨牙,“今夜倒是赏昙花来的,还是给主子过寿来的,这寡妇是不是成心。”
允霜沉默地摩挲着佩剑的剑柄。
等一盆盆含苞待放的孔雀昙花,被司花女使小心地摆放在筵席两列,执酒捧盅的婢子也开始络绎不绝地布菜。
庾洛神看向谢澜安,言笑晏晏:“寿星娘子还有何要的说吗?”
所有人的视线这才转回,交汇在谢澜安身上。
安城郡主一双秀手交握,暗中替她使劲儿:快快拿出你的文采,压过这个讨厌的炫富鬼!
只听谢澜安笑道:“诸位吃好喝好。”
言简意赅。
·
“阿兄你瞧见没有,刚刚庾二的脸都变成茄色了!”
三间打通的宽敞花厅,一张张朱漆红木食案排列开去,两人一席。谢澜安位居左首,与折兰音同用一案,其次入席的是谢策与谢登、其次阮伏鲸与文良玉、其次郗符与郗歆……;
庾洛神独坐右首,其次为安城郡主,其次是庾何两家的女娘们……那些府公伯爵在东厅另开席面,与中厅隔着一道屏风。
谢丰年酒饮了三盏,还是忘不了那句“吃好喝好”
的神来之笔,忍笑忍得辛苦。
谢策却无心谈笑。
头顶烟花簇簇,声色靡丽,庭中美姬扇舞,目眩神迷。他忽然深吐一口气起身,“我去醒醒酒。管好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