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这场地动并未对悬城造成太大的影响,悬湖倾泻的山洪也因为大半都流入了地宫,因此只冲毁了小部分的山城主殿。这之后,城中百废待兴,闻朔这段时间带人在城中帮忙,几乎忙得不见人影,小山城中的其余杂事便一应扔给了秦蔓。
阿叶娜离山前又到小山城,向兰泽山主讨要那群被扣在山中的琉铄使臣。贺希格已死,地动生时,其他人被关在地牢里,差点以为就要这样一命呜呼,结果几天后竟被顺顺利利放了出来。从小山城出来才知道几日前他们进城时正碰上兰泽内乱,如今老山主已死,新山主继任。琉铄圣女独自进山面见山主,据理力争之下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兰泽重新给了他们琉铄应有的使臣礼遇,并送上了藏于兰泽的经文,送他们出海。
一时间一众随行使臣无不对阿叶娜感激涕零,争相表示效忠。
琉铄的船在兰泽停了十天,离开之前卫嘉玉到码头送行。阿叶娜上船之前问他:“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你当真不考虑跟我去琉铄?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帮我除掉我那几个哥哥,到时候等我当了琉铄的女王,你就是我的王夫,我保证只有你一个丈夫,我们的孩子会是琉铄下一任国君。”
卫嘉玉叫她这充满雄心壮志所画出的蓝图弄得哭笑不得,温声回答道:“我相信凭借着公主的野心与智慧,有朝一日这些都将成为现实。”
阿叶娜听了这话骄矜地站直了身子,得意道:“不错,你们男人不就想要这些吗?财富、权势、美貌这些我全都有,我也全都可以给你。”
卫嘉玉却摇头又说:“可我也说过,公主走到今日,心性远胜常人,即使没有旁人助力也能成事,不必妄自菲薄,非要找个依托。”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自己。
阿叶娜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第三次向这个男人低头,可她又实在想不通:“这些东西如果都打动不了你,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卫嘉玉站在岸边微微笑着没有应声,阿叶娜见他如此,只好放弃。
大船扬起船帆,朝着远处的大海缓缓驶去时,她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终于化为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她想起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愿公主早回故乡,得偿所愿。”
大船迎着太阳的方向而去,那是回到故乡的路,或许途中仍有风雨,但是只要前行,终有一天能够抵达。
傍晚,卫嘉玉找到闻玉的时候她正坐在望海崖的山崖边。
太阳快要从西边落下去了,海边有瑰丽的晚霞还残留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崖下的潮水拍打着礁石,出一阵阵的潮声与身后山林间的松涛相应和,显得此处格外安静。
卫嘉玉走到她身旁眺望远处的天空,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看海。”
闻玉回答道,“我看过很多年的山,头一次看见海。”
她望着远处布满了半个天空的云彩,在傍晚的夜风中问他:“你说她跳下去之前看见过这么美的晚霞吗?”
卫嘉玉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他也在地上坐了下来,同她一块看着西边天空的晚霞一点点落下,并且告诉她:“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她一定已经带着你看过许多个绚丽的晚霞。”
闻玉听了这话,眉心一动,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你怎么知道?”
卫嘉玉回答她:“因为她把回到兰泽的地图藏在了那本《金刚经》里。”
二十年前秦芜留下雪月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场短暂的情缘如同露水,等到第二天的朝阳升起,就会消失在草尖上,如同从未生过那样。
她是困在这山间的人,而他的心中却装着众生。
于是不久之后,她还是将他送出了兰泽。离开前,她悄悄将一本《金刚经》藏在了他随身的行李中。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要这么做。毕竟等这个僧人回到姑苏时,在几千卷东渡带回的真经中,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留意到他的行囊里还夹着这样一本普普通通的经书。
但她将兰泽的地图藏在这本经书里的时候,一定是期待过有朝一日他会现这幅地图。在她内心深处,或许期待着有那么一天,这个人还会再一次回到兰泽。
那之后的日子里她依然每晚来到望海崖,等着太阳落下,等着月亮升起。无数个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可是海浪再也没有带回她的爱人。
那一点几乎可以算作是渺茫的希望,一定又支撑着她度过了许多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小拙再也没有从她的屋子里现过被打湿了裙角的衣衫了。她还未出生的孩子尚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十分顽皮好动,她们一起坐在山崖上看着落日,山风将母亲说给孩子的低语悄悄传遍了树林里的每一个角落。
“兰泽不会再有神女了。”
卫嘉玉告诉她。
老山主死后,闻朔接过山主之位,他既接下了这个担子,此后便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但第一件事情,便是废除神女至死不得出山这条历代山主定下的规矩。
对于闻朔或许不会再跟她回到沂山这件事情,闻玉其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闻朔既没有当面和她提起过这件事,她也只当是不知道,这几天只一心一意跟着秦蔓学了秋水剑诀的第四式。
倒是闻朔回来之后,问过几次她那时在山里说等出来后要告诉他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不过这段时日他实在太忙,几次提起话头也都正好叫人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