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兰春,他明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米饭铺掌柜的,远远到不了三妻四妾的地步。
就算他想娶,人家顾兰春是纵横北平、沪上的京剧名角儿,又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陈老板,这一段我在北平、沪上唱过多次,也给贵人老爷们唱过堂会,但从没有一次,我愿意把它唱给一个人听。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对于我们梨园行当来说,真正要唱给一个人听,那得要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备了,才舍得唱,愿意唱。”
顾兰春摘去头巾,散开头,脱掉棉袍,露出里面一身镶嵌着金丝银线的水绿段子旗袍来。
“美——”
陈宝祥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觉得顾兰春像八月夜晚的闪电,一下子把他的身内身外照了个雪亮。
顾兰春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惊艳之美,晃得陈宝祥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定了定神,看着顾兰春的脸。
顾兰春微微一笑,先来一句娇滴滴的道白:“摆驾——”
陈宝祥看见她红润的香唇、白皙整洁的贝齿以及柔软小巧的舌尖,那些美妙的声音,就是从那张樱桃小口中轻轻吐露出来。
顾兰春轻轻甩动袖子,唱出一段四平调:
“海岛冰轮初转腾,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陈宝祥喘不过气来,胸膛里一股热血涌动,恨不得握住顾兰春的手,告诉她:“天大的难事,水里火里,我替你去——”
顾兰春轻轻滑步,身段轻摆,如同济南大明湖畔三月的柳枝。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同进酒,捧金樽,
宫娥力士殷勤奉。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顾兰春唱完一遍,眉目传情,轻甩衣袖,按住了陈宝祥的肩膀。
“真好,真好……”
陈宝祥无法说出其它话,只是喃喃重复。
顾兰春唱第二遍,声音与第一遍不同。
第一遍清澈嘹亮,如天籁之声,第二遍却婉转低回,如泣如诉。
陈宝祥感到有一只大手,把自己的心脏攥住,一次次揉捏着。
他有一万句话,最终却只化为一句:“我替你去死——”
顾兰春摇头,伸出右手纤纤食指,按住了陈宝祥的嘴唇。
“我不要你死,你得好好活着,抗日,杀鬼子,为所有中国人报仇……人生在世,倏忽短暂,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总要有人先走一步,这次是我,下次也许是你。陈老板,记住,你要好好活着,咱全中国每个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得拼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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