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看過的風景?
從小胭脂的迎春花鐲,到槐序的春日菱角、夏日桂圓。從秦璱的黃粱三枕,到謫匣姑娘的抵死執念。從殊兒的驚鴻起舞,到奈何橋旁灰飛煙滅的遊魂。
「好。」
【卷八人間事】
第四十九折
重回人間,更覺得美景良辰,豈可辜負。
驛道邊是梅花蘸雨,月迷津渡。入夜時,便點起深紅的燈籠,縱橫問過橋邊擺渡的老人,說是為歸家的縴夫(1)引路,不讓他們迷失方向。
夜明珠遞給擺渡老人銀兩,溫聲道:「船家,此時可渡江嗎?」
縱橫唇邊咬著一枝方才摘下來的小野花,笑道:「若是不能,我們再留一夜。這裡風景旖旎,難得。」
抬眼望去,燈影走火,春光乍泄。月華沉江,鷓鴣留泊。
擺渡老人只道,此時渡江,又有什麼難的。因在葦舟前點起一爐炭火來,使這臘冬時節不至於凍著二位姑娘。他嫻熟地頂戴毳衣(2)蓑笠,低聲道:「去歲這個時候,老朽還在江中釣了只九尺長的魚,見這畜牲滿腹子孫,終不忍心,喟嘆後便放生了。誰知往後行船,都容易得多。」他又添了些炭火,「二位姑娘,且眠一眠。夜深了,若要到對岸,如何也要明日巳時。」
夜明珠淡淡道:「既如此,勞煩老人家了。」
其實她二人身懷異術,化訣即可日行千里,遇山穿山,逢水過水,何須擺渡。然而二人打定主意,慢慢走,慢慢看,擺一擺渡,也算是閒來無事。
小重山凌波浩渺。縱橫斜枕在她身上,道:「小白,不知怎的,你今夜真香。」
夜明珠與她十指相扣,神色溫柔:「因為你方才喝酒的時候,不慎潑在我身上了。」
縱橫側了側臉,忽驚喜道:「你看,鷓鴣!」
凌波浩渺上忽飛一鷓鴣深影,滿山雪光瀲灩。鷓鴣頃刻間隱入重山,不辨蹤影。
夜明珠卻把目光落在驚喜的阿酒身上。
原來她驚喜的時候,眼眸里都是璀璨光澤。像是兩顆黑曜石寶藏,埋在江水裡春秋幾千幾萬載。
過了半個時辰,縱橫方嘆道:「總是你護著我,總是你來予取予求,什麼時候,也讓我為你付出什麼。」
夜明珠輕輕撫摸著她寸長的指尖,說起話來若乳燕呢喃:「往後的日子長的很,足夠你付出了。而且,我為你做這些,並不想要你愧疚,也不想要你感激,只是因為我願意。我想讓你無拘無束地,過得有山有水,有滋有味。」
縱橫直起身子,看了她良久,終於湊上去,吻了她。
渡過江去,縱橫隨手摺一枝白梅,贈給擺渡老人。老人謝過,插在蓬舟上,鼓枻而去。
夜明珠抬眼望去,道:「前道便是樰寅國的官道。」
縱橫驀然想起,一隻用鵝黃迎春花編的鐲子:「卻不知道小胭脂,如何了。」
若是不曾生病,十三年過去,小胭脂定是正當妙齡,閨閣待嫁。奈何彼時她命不久矣,想來早已轉世。不知變成什麼人、什麼飛禽走獸、花葉草木。
二人一壁想著,一壁尋了驛道邊的酒家用膳。夜明珠點了兩碗陽春麵,油花撒在上頭,格外鮮美。
縱橫喚道:「掌柜,勞煩再來一壺酒。可曾有陳年桂子酒?」
掌柜正與一個路過的行人閒話,聞言,應道:「桂子酒卻不曾有,去歲釀的梅花酒,可合姑娘的心意?」
縱橫笑道:「不拘什麼桂子梅花,只要有,便好。」
臘梅花開的時節,須得吃羊肉,才能一年到頭都凍不到。夜明珠用漆筷夾了兩片面里的椒香羊肉,送到縱橫唇邊:「來。」
縱橫咬過去,戲謔說:「小白,你真是越來越賢惠了。」
夜明珠拿長筷敲了敲她的下巴:「別鬧。」
酒樓的布簾被風微微拂起,吹入酒肆滿堂寒風。掌柜與行人說到前朝中的舊風月事,笑談道:「無論如何,那攝政王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當真算是個有本事的。為安民意,也是為了讓自個兒的奪位順理成章,倒封皇帝為太上皇,仍舊居住深宮,錦衣玉食。」
行人飲了口酒,議論道:「那太上皇據說自殺了。」
掌柜的一壁將瓷罐的梅花酒遞給縱橫這一桌,還不忘轉過身兒閒言:「自殺什麼?就算丟了江山,過得還是不愁吃不愁穿的神仙日子!」又對夜明珠道,「你說,是不是?姑娘。」
「神仙日子……」夜明珠品味這幾個字,只笑而不語。掌柜的送完酒,又去與行人攀談。陽春麵的炊香瀰漫開來。
她低聲道:「阿酒,你說,如今你我過的,可是神仙日子?」
縱橫挑自己碗裡煮的鮮嫩的豆芽,送到夜明珠碗裡:「跟著你這麼個小神仙,過的當然是神仙日子了。」
夜明珠笑嘆,揉了揉阿酒的額心:「於你而言,不作神仙,過的才是神仙日子,怪哉。」
離開酒樓,縱橫便取出一方刻滿硃砂符文的寶鏡。寶鏡閃著幽光,熠熠生輝。
夜明珠問道:「此乃何物?」
縱橫試了個訣法,寶鏡內驀然換了天日,乃是不知處所的荒郊野嶺:「三生鏡。可照生靈之今朝過往,前世今生。你不是想知道,從前咱們遇見的那些風景,如何過得如何嗎?」
夜明珠抬眸,眉眼澄澈:「通此鏡便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