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显然没料到德珍态度遽变,他微怔了一下,皱眉盯着那块锦帕半晌才接过,看了一眼锦帕上那株有六片花瓣的梅花,轻咦了声道:“这上面绣得是报慈寺的宋梅?”
没等德珍回答,他又道了句“你有心了”
,便以帕擦拭面上雨水。
德珍见男子没再多问,正半侧过身整理仪容,她忙草草行了个礼,口中并同时说道:“主子那还等着复命,奴婢先行告退。”
一言未完,人已跑入雨中。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一阵紧过一阵,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无数小石子砸落在身。
德珍却犹自不觉,只感心里仿佛揣了一面急鼓似地,怦怦地响个不停。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攥着长及脚踝的长袍渐渐从亭子外跑远,却隐隐约约地好似还听到一个太监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原来在这,奴才可找了您好一阵……”
听到这话,她不由地跑得更快。
一路慌不择路的狂跑,竟让她跑到了更衣室。
德珍喜出望外,正打算悄然返回茶房,却听墙角边有喁喁的说话声。在墙角处,有一扇破子直棂的观景花窗,因听到福英的名字,她便停住脚步,靠在花窗一边的实心处,听她们说福英的事。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那叫福英的,听说和新晋的玉答应曾经是一个屋的。这有一样学一样,哪怕以前没那个心思,现在有个这好的机会,她还不好好得抓住!”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笑啐道:“瞧你眼红得劲!说这话也不嫌酸!”
头一个透着酸味的声音,德珍听出来了,是说福英她……可能正在承恩!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德珍双脚倏然就是一软,似要无力滑到在地,又恐花窗内的两人发现,她忙强打精神默然离开。
本是返回茶房的路,德珍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更衣室入口的正面,立在一处嶙峋的假山后,窥望更衣室正间外的情形。原以为不会看见什么,却意外地看到宫中最常见的一幕——仗势欺人!
此时,大雨势头已小,乌云渐渐散去,隐有放晴之态。
随着放亮的天光,德珍清楚地看见,跪在雨地里的人,不是福英又是谁?
福英不屈地挺直背脊跪着,却又态度恭敬地低眉敛目,而居高临下立在她前面的女子,正是在观戏台上让德珍惊艳的宜贵人。
宜贵人娉婷地立在那,身边有宫女撑着一把白绸伞,为她遮挡细绵绵的雨丝。这样凝目望去,端是一副水帘迷蒙的静默美人图。然而这并不是一副真正供人欣赏的画卷,画中艳若牡丹的美人儿也不是静止不动。
“当啷”
一声脆响,只见宜贵人从发髻中抽出一支赤金红宝石簪,毫不在意簪子的名贵直接扔在地上。而后凤眼轻轻一挑,明艳一笑,曼声说道:“皇上御赐的金簪,让你给撞在了地上,你说该怎么赔?”
福英垂首不语,只有笼在身侧紧攥的双手,昭显她此刻的不平。
宜贵人娇声一笑,笑靥如花,慢条斯理道:“不说是吗?那让我帮你选择可好?你已经因当差不当罚了跪,是不能再受相同的责罚了。”
她单手支颐,看着福英状似思考了下,忽然俯身挑起福英的下颚。
“小主,当心淋雨!”
见宜贵人探身出了伞下,一旁的小宫女忙撑伞过去。
宜贵人不予理会,只细细盯着福英秀丽的容颜,目中绽出阴魅而狠厉的冷光,粲然一笑:“真是一个美人呀!这般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何其珍贵,就不知与皇上御赐之物相比如何?”
说着她又细瞧了瞧,轻轻“唔”
了一声,叙道:“都说世间女儿容貌最珍贵,我想也能相比一二了!这样吧,就用你的容貌来赔!”
一个赔字落下,一动不动跪着得福英,浑身急剧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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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他
福英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震,分毫不差的落入宜贵人眼中,她终于满意地笑了,那是一种自眼底漫出的笑意。
在笑时,宜贵人又直立起身,以鞋头踢了下金簪,到福英的眼皮底下;倨傲的睨视着福英,眼底眉梢尽是厌恶:“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既是佟妃的人,我自会给你个恩典,就自己动手吧!”
见福英僵住不动,宜贵人不耐烦道:“还不快!”
语气凌厉的催促,让福英再难保持沉默。
只见她单薄的双肩剧烈一颤,右手颤巍巍的伸向那支金簪,手却在刚伸出去一半的时候,突然匍匐在湿漉漉的雨地上,竭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道:“奴婢知错,请宜贵人恕罪。”
“知错?”
宜贵人嗤笑一声,问:“你可知什么地方错了?”
福英默然片刻,正要答话,宜贵人抢先道:“错?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声音铿然。
既然没有做错,为何还要针对福英……匿身在假山后的德珍,听得满腹不解。
福英亦是不解,不由错愕的抬眸,迷惑的望着宜贵人。
宜贵人冷冷一笑,骤然上前一步,捏住福英的下颌,涂着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深深陷入福英柔嫩的肌肤。
福英不禁仰起头,面露痛苦的吃痛一声。
这个时候,雨停了下来,天已放晴,树叶上的水,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从叶尖上一滴滴的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有一滴雨珠落在德珍光洁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沁入感,令她瞬时起的冲出去的念头,在下一瞬已被浇熄,她仍留在原地窥视眼前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