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冰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说,有小到关于两人情谊的,也有大到关于家国天下的,但此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虽然接到过虞岱的求救信,但他以为虞岱所说的身体损坏,乃是害了重病,不曾想到是真的残损了身体。
虞岱主动道“寒水兄如今在何处高就”
他知宋冰已经解官。
宋冰轻声道“有赖相府公子萧郎君相帮,弟在牛国公府中教那小郡主读书,谋些衣食。”
他顿了顿,又道“远山兄才学远胜于我,不如”
虞岱浅笑道“我虽然身体残损,幸得陛下不弃,还要我出去做一点事。”
宋冰大喜,又有些担忧,道“是外放为官吗”
虞岱便把将随公主赴任雍州一事说了。
宋冰放下心来,轻叹道“这位殿下有章法,懂谋略,又救了你”
他在虞岱陛见之前,就已经把穆明珠参与营救一事,写在纸条上隔着门板塞到这间房中来。虞岱一入建业,宋冰便知晓了。只是陛见之前,虞岱一直不肯见他。他只好把需要注意的事情写在纸上告诉虞岱,恐怕虞岱入宫时遇见贵人、不知内情失礼。
虞岱听他娓娓道来,才知当日宋冰与穆明珠在萧府相见的细节。
“总之你现下回来了,又得了陛下任用,又跟了这样一位殿下”
宋冰说着,眼睛里放出光来,仿佛重又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咱们当年的宏愿”
“寒水兄。”
虞岱低沉一唤,打断了他的展望。
宋冰回过神来,目光扫过虞岱左腿空了的裤管和剧烈弯曲着的脊背,眼中的光芒一时散了,面露歉然之色。
虞岱却是道“我的确还有心再做事情。”
他低声道“只是这流放十五年来,我才知晓咱们从前所想,都太天真肤浅了。”
宋冰一愣,口唇微动,似乎要反驳,却又被虞岱的现状所压了下去。
虞岱低声道“纸上的政令,写得再花团锦簇,也不过一纸空文。我如今倒是觉得,到一处去,修一修水渠、堆一堆粪肥,还算做了点实事。”
宋冰望着他一呆,良久低下头来,手撑着膝盖不语。
虞岱又道“我如今这幅模样,也不好再与一众旧友相见,外头的事情便都托付给寒水兄了。”
宋冰道“好。”
虞岱又道“今日咱们见过了,过两日我出建业赴雍州,寒水兄你便不必再来相送。”
宋冰又道“好。”
虞岱默了一默,问道“牛国公府的那位小郡主可好教导”
宋冰道“小郡主本性温良,只课业上有些懒怠。”
虞岱点一点头,道“少年人多半如此,你尽心教了便无愧。”
两人相顾无言,当初共同辅佐于故永和太子周睦身边的一对人杰,青年时联床夜话、满怀壮志,要肃清吏治、要打压世家、要擢取寒士,如今年近半百,逆旅再见,黯然相对,却不敢再有一语提及昔日之理想。
旅店的后墙上开了一扇小窗,此时小窗外传来一阵风声。
宋冰站起身来,低声道“怕是要落雨了”
虞岱便道“是,趁着雨还没落,你先回去吧。”
他仍旧坐在床沿边,拐杖竖着也立在床沿边,又道“我就不送了。”
“好。”
宋冰道“远山兄坐着就好。”
他已经退到门边,想到虞岱这一去雍州不知几年才能回来,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强笑道“等远山兄从雍州回来,我为兄接风洗尘。”
虞岱笑道“好,好。”
宋冰退到外面,关上房门,背过身去,这才放任眼中那两滴酸泪落下来。
风声一起,虽然是午时,但乌云飘过来,整个建业城的天空都暗沉沉的,不多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穆明珠被这雨阻住,探看过左相韩瑞后,便在左相府中的花厅中稍坐,等风雨稍歇后再走。
谁知这一等,便等出一段小插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