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担心,又是疼痛,绷得额头上青筋都要冒出来了,偏偏还不能让席间的其他人发现半点端倪,忍得理智都快要绷断了。
结果这时候,她还又往他这边一侧身,合身扑到了他的左臂上,双手抱着他那条好像已经从身躯上脱离了下去的左臂,笑嘻嘻地低声道:
“我啊,不擅作诗,倒是很想在这园子里逛逛……公子随我一道去吗?”
高韶瑛心下蓦地一紧。
……平白无故来逛韫王的园子?她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把这种话说了出来?也不怕他半点都不信?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就是故意要告诉他她的来意的。
她在试探他。在赌博,在冒险。在挑战他的忍耐力,要他在神经紧绷到极限的情况下,做出选择——
是忠于韫王,还是背叛韫王,帮助她?
高韶瑛额角上微微透出了几颗汗滴,心脏一阵紧一阵松地跳着,乱七八糟,杂乱无章。
他以前从未见过谢琇演戏。他所不知道的是,她竟然能演得这样好。
她现在看上去又百无聊赖起来,就像是个被娇惯了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没被教好的小丫头那样,仗着自己的姿色,要别人多忍让几分;因为她在花楼里见过的别人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捧着,呵护着,奉承着——
她伸长脖子,漫不经心地向廊外张望着,口中还说道:“若不是今日有这等机会,晚芍姐姐又愿意带我来,我哪有这等福分进韫王爷的园子!既然进来了,那怎能错过这出名的美景?”
……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浅薄模样,和他记忆中那位英姿勃勃、眉眼灵动,和人交手时身形矫捷、衣袂翩翩,如同上下翻飞的蝴蝶一般的侠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
高韶瑛微微皱着眉,看起来像是有一点不胜酒力似的,但他实则不动声色地在注视着谢琇。
他愈看她就愈是觉得神奇。
她精准地把握住了不会引起韫王疑心的要点——韫王邀请才色双绝的花魁曲晚芍出席这场曲水流觞的风雅之宴,就是要为这场酒宴多添几分带着文采的脂粉气,也算是一段红粉佳话;但对于曲晚芍带来的陪席的伎子,那自然是要愈是天真娇憨愈好,最好是一眼而望尽她的全部底细,浅薄得如同一弯小溪那样,那才易于令人放心。
所以,现在的“琼姿姑娘”
就正好是这么一个人。她充分印证了韫王刚才那句“姐儿爱俏”
的戏言,见色心喜,面对着韫王指定让她作陪的青年才俊,眼中闪闪发光,半个身子都要贴到对方身上去;但她又似乎对宴会中所讲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逛逛这座禹都名园——
高韶瑛深吸了一口气。
“好。”
他听见自己冷冷地说道,“今日在下就陪陪姑娘。”
尽管他说得冠冕堂皇,但当这位“琼姿姑娘”
拽着他就往假山里钻的时候,他还是一瞬间轰地一声,血冲头顶。
他震惊得都结巴了。
“你……你要做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琇却十分从容,甚至还有余暇朝着他眨眨眼睛,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唇上,向他做了个“嘘”
的动作。
高韶瑛:“……”
这座假山占地面积很大,内部是掏空的,里面甚至摆了一张软榻,虽然此刻尚是初春,这里稍嫌风凉,但想必夏日时在这里四处挂起驱虫香包,躺下来睡个午觉,也是个绝妙的去处。
他压根不想知道谢琇是如何知道这座假山内部的奥秘的。
他就站在假山背后那个隐蔽的入口处,看着她大模大样地在假山内东摸摸西摸摸,甚至力气很大地把那张软榻都半掀起来,底下看了一遍。
【第一个世界五更钟】31
他看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走上前去,替她抬起那张软榻,让她看个够,然后看她失望的样子,笑着又把软榻放回去,说道:“这么摸能摸出什么来?你若真想看出个所以然来,须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她忽然像一只炸毛的猫咪一样,猛地直起身来,一下子就伸手捂住他的嘴,目光警惕地侧耳聆听着什么。
高韶瑛先是吓了一跳,尔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敛下长睫,流露出几分沉郁的神色来。
谢琇刚才被他似是而非的话撩得一脑门子闲气,刚想发作,就听见远处似乎有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要好过高韶瑛,于是急忙跳起来捂住他的嘴,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可是高韶瑛是何等乖觉之人,只消几秒钟就意会到了真相——她听到了什么,而他听不到是因为他已经天资全毁,经脉破损——于是他的目光沉郁下来,反而一抬手扣住她那只覆盖在自己唇上的手,强行拉下来一点,挨近她用气音问道:“是谁?”
谢琇的全副注意力都在假山外面,她侧耳聆听了一阵子,同样用气音答道:“……是两个年轻男子,听脚步声倒不像是练家子……他们正往这边过来!”
高韶瑛略一沉吟,反而抬手一下子勾住她的腰肢。
谢琇:?!
她惊讶地抬眼去望他,却看见他十分干脆地三下两下就将自己的衣襟拽得松开,敞开的领口处,中衣的前襟也松松垮垮,看得她大脑嗡地一声,理智差点被冲到一旁去。
“你……?!”
她惊愕道。
高韶瑛贴近她的脸,低声说道:“这边本不应该有什么人走动的……除非是有人发觉我们避席已久,刻意来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