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女眷们在厉声大叫救命,心裏一着急,手脚就乱了起来,冷不防后脑勺被打了一下,人就昏死了过去。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时,空气裏弥漫的都是血腥味,地上走三步就是一具尸体。
他四处查看还有没有人活着,一路找到上房,见家主和主母趴在公子身上。
他赶忙搬开来查看,两位都没气了,公子肚子上被捅了一刀,流了好多血,人还有些脉搏。
贼人抢了东西,又四处放火,当时火已经成势,救不了了,等他把公子背出火场,回头来看时,烈焰腾空,整座蟾园几乎烧成了火焰山。
他背着公子敲开恒通典铺子的门,掌柜薛寿平把全城能找到的大夫都找来了。
正给公子治疗着,有几名伤兵跑来这找大夫。
听伤兵说他们是陈留王刚招募的士兵,何进的军队在通谷伏击他们,陈留王的十万军队被打散了,他们哥几个本是洛阳人,受了伤,就先跑回来治疗保命。
公子迷迷糊糊的也听见了,就叫他赶紧去通谷找大小姐。
薛寿平给他找了匹马来,他领命前去,但他心裏想的是公子人已经害糊涂了,两军交战,都不知道打成什麽样了,通谷哪裏去找大小姐?
许是家主和主母在天之灵保佑,他运气好,竟真让他找到大小姐,大小姐似乎受了不小惊吓,话都不会说了。
等他把失魂落魄的大小姐带回洛阳时,公子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公子把他的玉佩给了大小姐,又交代他说,兖州也在打仗,现在北边过不去,先带大小姐去益州成都避一避,请他的朋友益州牧萧景升的公子萧珩照看下。
等以后有机会再送大小姐去渔阳,交给他们的大伯父渔阳郡太守石逢春,乱世祸福难料,能活命就好,只千万不可送归李照。
公子交代完这些,口吐鲜血不止,大小姐要给公子擦血,公子却用手沾了血,艰难地往大小姐的脸上抹了又抹,接着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这是我家的明珠子,拜托你了。”
公子就瞑目而逝了。
蟾园被烧杀抢掠光,田步之身为父母官不作为,甚至趁机来霸占江家的店铺田産,狗官的儿子田鹤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趁人之危想让大小姐给他做小的。
田鹤年道:“你以为陈留王还会把你当一回事?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往常总听人夸你是咱洛阳城第一美人,我看也不过如此,难怪陈留王丢下你不要了。
满脸死人血,瞧着可真晦气。本公子大发慈悲,赏你个机会,陈留王的女人,我也尝尝是什麽滋味。
以前八擡大轿明媒正娶你不要,现在就只能做小的了,你若是识趣,伺候得本公子舒服,我还保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
大小姐全身颤抖像筛糠一样,不知是害怕还是气愤。
他想上去揍田鹤年,薛寿平死死抱住了他。
薛寿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公子的遗体和蟾园裏的我会收葬的,一会我打掩护,你带大小姐偷偷从后门走。”
薛寿平接着假意叱他不可放肆,又奉承了田鹤年几句,说叫大小姐去洗把脸再来伺候衙内,从腰下拿出钥匙来说先请衙内去开库房,瞧瞧铺子裏的典当物。
马栓在恒通典店前的马桩上,田鹤年带来的爪牙有几个正笑嘻嘻的围着马夸它膘肥体壮。
他和大小姐只能用腿逃跑。
薛寿平七八岁的儿子一会从后面狂追了上来,喘着大气从怀裏掏出两个大银锭来塞给大小姐,又头也不回跑回去了。
遭了这样大的变故,连受了几场惊吓,一路又要跋山涉水,餐风宿露,他以为这个娇气的大小姐会崩溃大哭,会喊苦会喊累会不肯走路。
但她没有,她默默跟着自己,叫她走路她就走路,让她休息她就休息,给她东西她就吃,不说话也不哭,就像个活死人一样。
她生得太美,一路惹人侧目,她就知道往自己脸上抹上泥巴,抹着抹着竟哭出声了。
他看到她终于哭了,心裏反而松了口大气。
纵横的泪水打湿泥巴,一道痕叠一道痕,又髒又丑,那张小脸诡异而滑稽。
他听闻过大小姐为人爱美又有洁癖,可眼下的她浑不在乎了。
一路上她会在她自己都无知觉中流下眼泪,有时连睡梦中都还在哭。
一个深夜裏,她裹着条破毡睡着,篝火照在她脸上,他看见她满脸的泪光,心裏有一个奇怪的声音说道:“啊,她和你一样,她也是孤儿了。”
大小姐已出嫁做妇人了,但其实不过十五岁。
洛阳去成都,路途遥远,他们所有的家当,是大小姐随身戴的几件首饰和薛寿平儿子送来的一百两银子。
天下已乱,粮食价比黄金,他们的盘缠撑不了多久,他只能去打些野味来果腹。
他曾听宝镜娘说过,大小姐一日的伙食花费,就可以供蟾园一整园子的人吃上一个月。
可到山穷水尽之时,青蛙竹鼠她也面不改色吃下去了。
千娇百媚的牡丹花被暴风雨打落了所有花瓣,但还是顽强活着。
入了益州界面,天府之土,确实是太小宝乡,外边已经乱到人吃人的田地,益州的百姓还能安居乐业。
就快到成都了,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嘴裏发苦,他想睡他不敢睡,他还没把大小姐送到萧珩公子那裏。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他突然间又想,洛阳到这那麽远的路她都走了,前面再一小程子路就到成都了,她可比想象的还要坚强,她自己一个人也是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