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楼的一楼里,背着后河的最阴凉的地方是个废弃的杂物房,也是时琉独一人的居所——楼内不养女子做杂役,她是唯一的例外,没有美人们香房的待遇,又不能和男杂役们同房,便被发配到这犄角旮旯里了。
在这个破败的小房间里,时琉一住,就从十二三岁一直住到了现在。
时琉每天最喜欢的就是入夜后的时间,她可以推开这间小房间唯一的后窗,窗外就是一条长长的运河。
夜里,运河中会有灯火如流的游船从不远处经过,繁盛热闹的、她触不及的夜景,也会被盈盈的河水与夜里的风一道送来她窗前。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离开这座小小的楼里。
时琉托着腮,有些沮丧地趴在窗前想着。
卖身契在楼里
妈妈手中,对方也不怕她偷跑——因为她们都很清楚,如今对时琉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境况,没有身份文牒,她跑出去的下场只会比在楼里做杂役惨上千百倍。
除了不能出去看看更多风景,眼下的日子还挺好的。
只是过得很不安。
就好像这窗外夜色中的河流里漂浮着的那个人一样,起伏不定,不知道下一个水流的方向会将他冲去何处……
……等等。
河里飘着的人?
耷着眼皮的少女忽地一惊,她慌忙从窗前绷直起身,睁大了眼睛往窗外晦暗的河中看。
——还真有人!?
时琉心头惊跳,差点想回头喊楼里的人帮忙,可紧跟着她就反应过来——且不说这会入夜,拈花楼里莺声燕语最是热闹,她那点动静未必有人听得到;即便听到了,楼里妈妈不发话,其他人恐怕也没这么好心要捞个麻烦上来。
但方才她分明见他还动了下——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少女面色微白,咬着唇在房间内巡视一圈,终于找到了几件让她有点想法的物件。
不敢耽搁,时琉快步跑过去,将她看到的钩子尾端绑住绳索,然后跑到窗边——
连着扔了五回,终于在那人顺着缓慢的河流飘走前,将钩子甩挂到他衣服旁。
还差点钩了他脑壳。
时琉心虚又费力地将人往窗下拖。
似乎是个青年,身量修长,衣服吃了水,重得时琉气喘吁吁了半晌才把人从窗下艰难地拖了上来—
—
还好这里是个杂物间。
还好她有做了四五年杂役活计的力气。
“但凡有一个不成,你今夜,最晚明天,就得在鱼肚子里了。”
好不容易把人拖上来后,少女弄得自己也一身水渍狼狈。
缓了几息,时琉爬起来,将人放平,学着之前听过的法子压那人胸腹,迫他将呛入的水咳出。
——这方面,杂役小女工显然是个生手。
好在对方命大,总算在被她折腾死之前,先把呛着的水咳了出来,缓过了气息。
等最后一项保命救助完成,时琉已然没了旁的力气,她腿一软,就靠坐回窗台下,望着一身湿透的雪白里衣的青年。
然后少女微微一怔。
跟着,她被夜风吹得凉白的脸颊微微透起红晕来。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哎。
时琉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多的就是美人——拈花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这里的美人向来是层出不穷的,可即便在这里待了四五年,她也没见过像他这样闭着眼睛都清朗俊美,如天上月如水中昙的。
叫她忽想起个词,说“不似人间物”
。
只是,这样漂亮得风华无双的人物,为何会在半夜只穿着里衣也未束发冠就掉在河中?他亵衣湿了水,刚上来时半敞着,胸膛腰腹间似乎还有些旧伤,时琉没好意思细看,只能扭过脸蹙着眉心纠结。
众所周知,拈花楼是最有名的风月场,拈花楼在的街市,自然也是最有名的销金窟。
身上
有多处旧伤的大美人,夜色里,风月场……
时琉忽地明白了什么。
少女有些惊讶地转过微微憋红的脸,望着地上横躺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