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往常,邹却大概是对话痨司机来讲最讨喜的那类乘客,有问必答,和声细语,然而今天实在是不巧,他的大脑被重重心事占据,完全没有心思唠这些有的没的。
他微微抬高音量打断大叔:“师傅我最近喉咙痛,不太方便多说话,不好意思啊。”
大叔闻言只好噤了声,没忍住又好奇地瞅他两眼,这才转回头专心致志地开车。
邹却暗暗松了口气,望向窗外。城南不比自己居住的城北,更像老城区,多是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和装修简单的路边小店。不过到了晚上这里一点不比城北冷清,除了热闹的夜市和跳广场舞的人群,最喧闹的便是广场后那条商业街——由于近些年开了很多酒吧和夜店,这里也被叫做酒吧一条街。
邹却付完钱下了车,站在街口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嘈杂的吵闹声渐响于耳,他即将要进入这个犬马声色、醉生梦死的世界,去寻找一个被掩埋在心底深处五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忘记了的人。
别紧张。他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过是来完成工作的,即使委托人是亲哥哥,即使观察对象是曾经爱慕过好久的人。别紧张,不过是为了钱而已,有什么不能做的。
邹却往里走。“荒原”
藏在街的末尾,店面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他拉开店门,一阵混杂着烟草和香水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音乐声虽不能说震耳欲聋,但那躁动的鼓点过于强烈,震得人心怦怦乱跳。
邹却平时滴酒不沾,点了杯不含酒精的饮料在角落坐下来。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视线被狂欢的人群遮挡,或许也是因为内心莫名涌上的焦躁,不过草草扫过一些人的脸,并没有发现正在寻找的目标,干脆垂下眼神游起来。
“帅哥一个人?”
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凑过来,带着一身酒气靠在他身上。邹却下意识推搡了她一把,却被贴得更紧。
“别这样。”
他皱着眉往边上挪了挪。
女孩笑了一下,没再为难他,懒洋洋地点起支烟:“你第一次来啊?感觉之前没见过。”
五颜六色的光点闪烁着游走在她脸上,邹却借这光看清了她的长相,女孩化着很淡的妆,五官却很明艳,是种极有冲击力的美。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她,别开脸答:“嗯。”
“我叫任柚。”
女孩主动自我介绍道,“要交个朋友吗?”
才认识多久就交朋友。邹却心说。现如今这似乎是个挺普遍的现象,初次见面就相见恨晚打成一片的不在少数,虽然明白大多是客套和一时兴起,他还是无法理解。有时候他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把“朋友”
这个词看得太重,还是看得太轻,才会这样执拗得要死。
他于是又含糊答道:“随便。”
任柚好奇地打量着他。她刚才拒绝掉一个来搭讪的男人,一转头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邹却。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任柚总算懂了以前上学时开小差有多容易被看出来。她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望得清清楚楚:这个人明显不在状态,目光毫无神采地到处乱飞,在这个环境里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仿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群林中,他一个人纹丝不动地静默挺立。
“你来这儿干什么的?”
任柚干脆地问道,“又不喝酒,也不起来玩,找个地方发呆也不该是这儿吧。”
“跟你有关系吗。”
邹却想也不想地说。
任柚明显被他忽然变冷的语气惊了一下,不自在地张了张嘴,又很快恢复如常:“你别喝这个了,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邹却开始不耐烦起来。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这类人总让他忍不住联想到大学时期的邹岩,积极开朗,擅于社交,对着下定决心要接近的人便像小狗一样,哪怕对面板着脸说滚,也锲而不舍地贴上去,还得笑着摇摇尾巴。
他自己没有这种勇气,也不认为自己能有承受任何后果的乐观,于是在阴暗处看着那些人,顾自鄙夷、不屑,他当然知道事实上自己这种人才是最讨人嫌的,可一想到以前的事,还是顿时倒了胃口。
可他毕竟不是那种惯对他人恶语相向的人,也不觉得一个陌生人值得自己这样做,于是只是握紧了杯身,准备起身换个地方,好让自己的耳朵得些清静。却没想女孩的下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
“反正我哥是老板,不收我钱。”
任柚说,“你就陪我喝一杯呗。”
“你哥?”
邹却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这酒吧是你哥开的?”
“我表哥,咋啦?”
任柚见他突如其来起了兴趣,莫名其妙道,“你认识啊?”
邹却摇摇头:“不认识。”
又平静地朝她望去:“那就只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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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喝一杯。”
徐栖定皱着眉接过酒。
“这才对嘛。”
狄明洄满意地点点头,“出来玩就是图开心啊,能不能别摆你那个臭脸了?”
他们站在二楼。狄明洄大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正卖力表演的乐队,忽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身边的人:“说起来还没谢谢你。”
徐栖定明知故问道:“谢什么?”
他顺着狄明洄的视线往下看,昏暗灯光笼罩的小舞台上,乐队主唱穿着白t抱着吉他,正慵懒自在地扶着立麦唱歌。
他心下了然,淡淡地笑了笑。狄明洄根本不是来找他喝酒的,分明就是有想见的人。
曹抒的乐队叫“失明码头”
,今天是驻唱荒原的头一晚。上一个驻唱的乐队跑去首都谋生路了,曹抒不知哪听的消息,明明已经八百年不见的人,主动来向他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