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遇已经拽起了袖子,露出半截手臂,虽不能看清全貌,但也不难分辨文的是什么,他还伸手往她面前递了递:“你自己看。”
林凛当时就觉得自己逃不掉了,他那截小臂被密密麻麻的墨竹包围,点缀着细微的翠意,竹干分明,结成竹林。她再装傻就太假了,林凛可以离开宗遇,Panda却不能离开竹子。
脑子里一团浆糊,林凛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脱口而出的是:“你有病啊?”
宗遇不觉得好笑,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是有病啊,你给不给治?”
“关我什么事?”
“又开始装,考虑下……”
他话还没说完,“考虑下”
三个字林凛也没听清,对面有辆出租车靠边停下,正对着他们按喇叭,司机放下车窗扯脖子问:“走不走啊?”
林凛赶紧应声:“走。”
宗遇不想走,想伸手拽她,可就像高中时在走廊无数次擦肩而过,她无意为他停留,他想留也是留不住的,林凛先一步过了马路,宗遇只能不情愿地跟上。
一路无话回到城北铁锅炖门口,宗遇在路上叫的代驾也到了,他主动说了林凛家的地址,先送林凛回家。
回家的路上,林凛几次想开口想和他说些什么,可解酒酶已经发挥作用,她过于清醒,有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说出口的只能是他不想听的。
直到林凛下车和他道别,宗遇也没继续死缠烂打,甚至催着她走:“上去吧。”
林凛隔着车窗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几乎是人影消失在他眼前的瞬间,宗遇就拿出了手机,想给她发微信,或许语音比打字更方便,他想要对她诉说一切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不想林凛的消息先一步发了过来。
Lynn:你的竹子,和我没有关系,对吧?
就像他问她给不给他治病,是一种追求的暗示,而她此刻仍寄希望于摘清关系,则是一种撤退的讯号。宗遇措辞良久,郑重地打下一段话,发送过去。
Z:是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有负担。单恋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从来没想过也不愿意绑架你,你也不会轻易被我绑架,对吧?我们之间该怎样就是怎样,别躲着我。
Z:好不好?
他犹豫再三,还是又补上一条,虽然只是“好不好”
三个字,却已是他最大程度地卑微恳求,希望她会懂。
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吹了冷风,又在车上看了会儿手机,宗遇忽然觉得头疼,许是明知林凛不会立刻回复,他把手机收起,靠在座椅上看窗外深沉的夜景,视线变得斑驳。
说起手臂的文身,他已经记不清花了多少年文成的满臂,一开始只有孤零零的一根竹子,但在那个时候,他就早有预料,终有一日会积满整个手臂。好像是在美国的最后一年,他的交友圈都是华人,富二代居多,玩得来的不论男女,好几个是东北人,朋友介绍朋友,就认识了个文身师,哈尔滨人,男的。
聊了几句发现,对方的妈妈是柳城人,嫁到的哈尔滨,于是更加熟络。宗遇有天半夜失眠,或许是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脑海里随即有了个想法,说干就干。第二天他直接让人当面开始画手稿,然后开扎,不到一个下午就搞定,晚上还一起去酒吧喝了两杯。
文身师笑他想文花臂但胆子小,架势起得挺足,结果就在胳膊中间整了一根竹子,小气。他并未反驳,虽然并不是因为胆小,只用玩笑的语气说:“我今后一年找你整一根,早晚填满。”
手臂上错综复杂的竹枝是他每次动起痴念的印记,那些年分外的笃定,抑或是说有自知之明,他和林凛是两个世界的人,这辈子不可能聚头。他也并非故作深情,从不敢说暗恋林凛十年,也没脸说,真正暗恋得想要追求并与之在一起,应该只是高中那几年,而后来的时光里,他则在下意识地让自己与高中斩断,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
大概每年文身师回国,他就会找人添上一根竹子,直到去年跨年夜同学聚会,他知道林凛有男朋友,林凛不说,总有宋慈替她说,况且二十五岁的人,处对象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甚至看出林凛在感情中遭受着苦恼,但那都是关乎爱情的,与他这个第三者无关。
2023年的第一天,他就问那文身师今年什么时候回国,答案是十一月,也就是去北京接林凛的前几天,他憋了大半年,看着小臂剩下的干净肌肤,一根是填不满的,于是想都没想,告诉对方,直接扎满吧。
恢复期是那样的痒,却也很快,他在爱情里不曾体会过的抓心挠肝反而从文身上得到弥补,而今又被林凛反复作弄,滋味同样。
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回忆起高中的事儿了,饭桌上听着刘一舟和林凛宋慈忆往昔,画面纷至沓来,宗遇却独独想起最丢人的一件,其实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儿,只是不太情愿。
背得滚瓜烂熟的检讨书被主任用红笔无情地批改,笔迹几乎要划破草纸,彰显着执笔人的不满,同时发出怒斥:“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知道错,我让你上去做检讨,你以为你上去表白的?拿着我改的念。”
他早就不记得在台上念了什么,甚至不记得“认爱”
的冯玥长什么模样,但他还记得自己写过的东西,生平第二次写情书,借着检讨书的名义。
宗遇靠在车里合上双眼,文字跃然而出,声音回荡在耳边。
陌生的女同学,对不起,我对你蓄谋已久,死性不改。今天在此,在诸位老师同学的见证下,我虽对我犯下的错误供认不讳,但情难自已,即便日后仍有漫长的时间,我也难以约束自己,无法克制自己。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