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着说完,屋里一时便沉默了下来,安静地能听清外头墙根下的蛐蛐声。冯晴面上冷了下来,再没半点方才的迷蒙,眼中盈盈的波光闪了闪,不经意地咬了咬唇。
他一贯是平和淡雅,极少会有激烈的情绪,这般表情就已是十分少见了。穆罗云哪里舍得他这般委屈的模样,立时便拥住了他,解释道:“你不要乱想朕只是怕你身子受不住,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朕虽说带李敏非去,可绝不会碰他一下的,好不好?”
冯晴没有应她,反而摇了摇头,伸手圈住了她的腰:“陛下听说敕族的王女已满了十五岁,陛下可是怕那位马背上长起来的王女瞧上了遥儿或是谦儿?所以才想带李君侍和他膝下两个皇子去”
联姻一向是秋狩会盟上约定俗成的一件事,穆氏和北方逐水草而居的敕族几乎是世代姻亲。
不过敕族与中原交往日久,虽是游牧民族,却也并不是穷山恶水,王室的生活也是十分优渥的,因此嫁去敕族倒也算不上艰苦。但远嫁外族总归比不上嫁在京城这样方便。
更何况敕族男子一般十二三岁刚长成就要嫁入妻家,他又怎么能舍得把膝下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嫁过去?
穆罗云动作一僵,顿了一会儿才重新在他背上拍了拍,叹道:“知朕者莫过于君后。你既然都猜到了,回头可不许在心中怨怪朕。”
冯晴听得出她话里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反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为臣思量至此,臣心中只会有欢喜,又怎会怪陛下?只是陛下方才何不直说?”
穆罗云紧了紧手臂,揽着他的肩:“原以为你不知道敕族的习俗,说不定以为朕诓你呢。”
她话音刚落就被冯晴在腰上拧了一把,低头瞧见他不服气的眼神,不由又是好笑又是骄傲,柔声哄道:“好了,如今朕知道了,朕的君后自然是又博学广记又善解人意的。往后有什么事,朕一定原原本本地与你说。”
他们两人这里腻歪了半天,摇篮中的孩子却像是十分不耐,睁着眼睛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悦地动了动小胳膊小腿,一扁嘴哭了起来。
冯晴连忙把他抱起来哄,一边推开穆罗云:“得了,这会儿才刚过了晌午,陛下折回来这一趟,回头又得忙半天。臣哪儿有这么小心眼,陛下去忙吧。”
“哎,咱们乐乐可真是个胖小子,哭起来都这么大动静,”
穆罗云不肯走,转手便把孩子接了过来,自己抱着,逗道:“长大了一准是个厉害的小皇子。”
“陛下这都什么毛病呀,人家娘亲都指望儿子秀秀气气的,哪有人这么说儿子的?”
冯晴哭笑不得,又拦不住她,只得瞪了她一眼。穆罗云丝毫不以为意,高高兴兴地逗着儿子:“朕与你的儿子怎么是旁的男孩儿能比的?何必去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忸怩姿态?”
她手上力气大,抱着儿子晃晃悠悠的,又笑着逗他,孩子自然十分喜欢,一会儿功夫便弯了弯眼睛,“格格”
地笑了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捏着拳头伸到她面前。
冯晴惊讶地看过去,见她竟把儿子逗得笑了起来,倒是也笑了:“今天倒是奇了,乐乐平常不爱哭,可是一哭起来没半个时辰都哄不住,今天倒是听你的话。”
“那是自然,朕可是他的娘亲啊。”
穆罗云虽已有几个皇女皇子,却几乎从未怎么接触过襁褓中的婴儿,能在孩子记事后抱上几次,都是十分难得的了。
因此冯晴与她的这个儿子,还真是她头一回带这样的奶娃子,自然是十分新奇又疼爱非常。见儿子破涕为笑,真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到他面前。
这样的情绪也带到了穆芝遥和穆芝谦的身上,穆罗云看到穆芝遥,就禁不住会想到冯晴当年为她怀胎、生下这个儿子时的情形。心中对冯晴自是疼惜万分,待两个孩子也就越发的纵容。
冯晴自是明白她的心思的,但宫中其余侍人却未必能参透。随行去锦都的名单出来后,李敏非当然是又惊又喜,一时目中无人地简直称得上“跋扈”
二字,只是在冯晴面前还不敢太过放肆。
其余侍人里头,也有不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连洛洲都有些替他打抱不平,私底下安慰了他好几次。
冯晴把他当做自家弟弟一般,倒也并不瞒他,见他真心替自己着急,便把穆罗云的打算与他说了,洛洲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声笑起来:“原来君后早就心中有数了,我这可真是瞎着急。陛下待君后,自然是用心到了极处的。将来定会为两位皇子挑选称心如意的归宿。”
“哪儿就提到这么远了,他们年纪还小呢,”
冯晴摆摆手:“咱们这儿与敕族的风俗又不一样,这两个孩子,我还要多留几年呢。尤其是谦儿,他父亲去得早,我只盼着能代他父亲多照顾他一些时日。”
提到萧逸,洛洲也是十分感慨,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萧君侍的这个皇子当真是太招人疼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拿了后宫各处的呈报来商议,却并未注意到外头花廊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拐进了花丛,跑了出去。
优秀的皇子
秋狩之期日近,冯晴不在伴驾随行的名单里,却也免不了要上下打点。几天一忙,气色又比不上前些时日了。穆罗云一百个不愿让他操心,只说一切从简,临到要出发前一日,早朝一回来就干脆把人“软禁”
在了内室,不让他忙前忙后。
冯晴说了句“陛下别闹臣了。”
便要下榻,穆罗云却像是跟他杠上了,侧身在一边坐下来,结结实实地把他堵在了榻上。
“陛下”
冯晴哭笑不得,心中却也知道她待自己好,想着秋狩会盟一去就是两个月,心中便也软了,不愿违逆她的好意,乖乖地在榻上靠着,见她板着脸,反倒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臣听陛下的就是了。陛下难不成当真生气了?”
穆罗云展臂揽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哪能呢,朕也不是不讲道理,只是担心回头朕不在宫里,没人劝得住你,你又逞强。”
“陛下,臣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冯晴笑笑,温顺地靠在她怀里:“陛下放心,臣也想活得长长久久的,与陛下一同看着孩子们长大、成家。”
穆罗云心中一酸,既感动于冯晴如今的依恋和豁达,又觉得心疼万分。一起看着孩子长大,这本是再普通不过的期待,农夫农妇都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却因为她以前的错,变得这般不易,这般叫人心酸
冯晴被她牢牢抱着,对她心中所想也能猜个七八分,竟是轻笑了一声,低头在她腰间摸索了一下。穆罗云低头去看,才发现他给自己系了一只荷包。
冯晴的针线活只能用普通来形容,荷包上只简单绣了一个福字,再平常不过。穆罗云确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咧着嘴笑得眼都弯了:“阿晴,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做东西。阿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