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低头吃饭,没有开口交谈。等到吃完饭算账的时候,其中一人招呼陈宝祥,露出的竟然是东面潍县口音。
陈家米饭铺卖的是大米干饭把子肉,交钱结账的这人有点大舌头,把一个“肉”
字说成是“漏”
,引得旁边的人捂嘴偷笑。
午饭后,陈宝祥的媳妇柳月娥手脚麻利,把碗筷洗涮干净,又拿着抹布,擦拭店里的桌椅板凳。
柳月娥淳朴老实,十八岁嫁入陈家后,孝敬公婆,恪守妇道,为陈宝祥生了两儿一女。
如果没有日本人进城这件事,等到三个孩子长大了,一家五口的日子应该越来越红火。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成就一个父慈子孝的大家庭。
陈宝祥端着尖嘴茶壶,坐在柜台后面,望着门口出神。
他想到了穆先生棉鞋上的血迹,两人一路回城,没有踩到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哪来的鲜血呢?
门口的棉布帘一挑,穆先生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脸色白皙、面目和善的中年人。
陈宝祥赶紧起身招呼,吩咐柳月娥沏茶。
穆先生介绍,那人姓于,从北平过来,做的是面粉生意。
“敝人于书童,请陈老板多指教。”
这位于先生说话文绉绉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穆先生又介绍,于书童喜欢听戏,也是个票友,逢年过节,经常化妆上台,跟名角搭戏。
“陈老板,我跟北平几家戏班子很熟,等他们来济南演出,戏票包在我身上。”
三人喝茶,陈宝祥暗中观察穆先生,对方言谈淡定,没有任何异样。
那位于先生果然是票友中的高手,谈起北平、津门、沪上的十几个大戏班子,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尤其是那些名角儿的名段,更是张口就来。
“陈老板,在京城和沪上看戏,有时候你拿着大把的钞票就是买不到戏票。两地的达官贵人太多了,有时候还没公开售票,票就被人全包了。所以,名义是看戏,实际上是各位大老板们争强斗胜的舞台。”
陈宝祥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有些名角儿以为自己名声在外,可以恃才傲物,一意孤行,要把艺术奉献给广大普通市民,与民同乐。可惜啊,还没等到开锣,那些买票来的观众就被清场,一个不剩……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连这一点都看不懂,即便身在北平、沪上那些大舞台,也未必能青云直上,出人头地。”
穆先生鼓掌,为于书童的这番高论而点头赞许。
又聊了一阵,有个戴着黑棉帽子、小衣襟短打扮的年轻人闪进来,把一个蓝布包裹的巴掌大木匣子放在桌上,随即退出去。
“陈老板,我有个不情之请,邀请你一起看看好东西,怎么样?”
于书童笑眯眯的,左手按住了那个木匣子。
陈宝祥推辞:“那怎么可以?这是你的宝贝,财不外露,对不对?”
猛然间,他感到小腹一痛。
低头一看,于书童手中的铁青色手枪已经紧紧地抵住了他的腹部。
“陈老板,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这可不大好吧!”
陈宝祥吃了一惊,只好点头改口:“好好,恭敬不如从命。”
当着两人的面,于书童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内部衬着一层柔软熨帖的金丝绒,中间微微凹陷,嵌着半颗象棋棋子,是半个“红马”
。
“陈老板,看清了吗?半匹马。现在,咱们三个人同时看到了秘密,如果有人问起来,谁都跑不了。当然,你可以招供,出卖我,但随之而来的代价,就是你全家人命——五条命赔我一条命,这买卖可真不错。”
于书童的表情和语气仍然淡淡的,仿佛现在谈的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是喝茶看戏的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