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霜太太听见琴太太有意要将月贞许人后,想着许别人不如许给她的儿子,暗里揣度或许琴太太也有这个意思,便耐着性子在家等了些日子,等着琴太太主动来说。
没成想一日日过去,朔风渐紧,冷烟渐浓,硬是一点风也没听见琴太太露出来。霜太太耐不住了,只怕琴太太没有这个意思,这日便往那头去了一遭,预备试她一试。
两位太太因常有嫌隙,谁也不肯先低一头,因此就是霜太太到了那屋里,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说。生怕主动开了口,倒像求了琴太太似的,反叫她拿住了七寸。
琴太太也是,虽早有打算,也怕说要将鹤年招到她这头来,霜太太一口咬死不答应,反僵住了局面,于是也不肯直说。两人坐在窗户底下的椅子上,隔着四方桌,把周围零零碎碎的闲话说了个遍,还说不到正头话上。
到底是霜太太沉不住气,睫毛一扇,阳光在眼底压一压,挑起一缕话锋,“我听见缁宣说你往钱庄里兑了大笔银子,做什么用?别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吧?”
琴太太既在他们钱庄里兑银子,就料到这风迟早吹到她耳朵里。她这姐姐没别的,最爱瞧热闹,琴太太也有些刻意等着她来问的意思,好趁机把有意将月贞许人的事透漏给她。便说了银子是用来打点朝廷的,一只手端起茶碗,
一只眼斜着瞟霜太太一下。
霜太太故作惊诧,“怎么忽然想起要将月贞许人了?”
“惠歌的事情定下来了,何必白耽误她呢?况且这家里靠霖哥一个人也撑不住,我就想着找一个可靠的人。我又没有多余的女儿,月贞虽是儿媳妇,我却一直拿她当女儿看待。”
霜太太向前一欠身,嘴里的话险些洒出来,想想又和茶一齐咽回肚里,笑道:“有瞧中的人没有?”
那头叹着气笑,“就是这个为难呢。一般的人我还瞧不上,又不会做生意,人也不可靠。好的呢,只怕人家又忌讳着月贞是个寡妇。我近来正为这个烦心,不过倒也不急,朝廷那头还没信,慢慢看吧。”
“是得慢慢看个人品贵重的才好,这么大的家业,最怕遇见那起人坏心贪的。”
霜太太倒不眼馋这头的家财,不想鹤年往这边来,只想把月贞要过去。于是讲完这话,又翻着眼皮笑了声,“你这哪是为贞媳妇,还不是为了自己打算。”
琴太太吊起眉,“我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我还花出去那么些银子呢,难道就不算?要不是也为她,我在族中过继一个儿子来不好?”
“族里的人未必可靠,又不是从小养大的,等你死了,与霖哥争家夺业的还说不清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琴太太轻轻地哼着,“那照你的意思,怎么才是为她好?”
“你许她嫁到别人家去,那才是
真没一点私心呢。”
霜太太顿一顿,向罩屏外瞅一眼,不见有人,才敢放心说:“这几年,我看贞媳妇倒不错,你要是真有心许她改嫁,不如许给我们家。鹤年那孩子不用我说,你是知道的,没什么不放心的,也不是嫁到外头去,你如今使唤着我的儿子,往后让他还帮着你,我也没什么话说。”
琴太太原不知她有这意思,此刻听来,心里暗暗惊喜。想这也算两个对了主意了,便暗松了一口气,笑道:“鹤年自然是没什么说的,我看他们俩素来也没什么争端,还算融洽,两个人想必也愿意。只是二弟那头是什么意思?”
“嗨,自打郭家悔了婚,他就放下鹤年的事不管了,叫我自己拿主意。”
近来玉朴往家来信,信上的意思霜太太看得出来,鹤年的仕途之路断了,又落下个腿疾,在玉朴心里,是没了大用处,也就不大管他的事。现如今玉朴一门心思除了放在仕途生意上,就是虔哥,全指望那孩子将来出息。
从前是霜太太独做个弃妇,如今他们娘仨都成了孤儿寡母似的。她心里多了些酸楚,不过那颗心常年浸在酸风苦雨里,早习惯了。
听见玉朴放下鹤年不管,琴太太自然高兴,“那敢情好,等我把朝廷这头打点清楚,我们老爷的孝也差不多过去了,就让他们两个成婚。成了亲,鹤年搬到我们这边来,这事情就算是理顺了。我
和姐姐,又是亲上做亲。”
她在那里欣慰地笑着,没曾想霜太太向前微探着身子,睐着她道:“搬到你这边来?那不成,得是贞媳妇到我们那去。”
琴太太楞了下,变了脸色,“到你们那头去那我还忙个什么?原本就是要个可靠的人上门帮着料理生意,没道理我还白搭出一个人去。”
“我方才就说了,贞媳妇嫁到我家,鹤年仍帮着你料理生意就是,两不耽误嘛。”
这可不成,人是那边的人,到底不放心。琴太太提着唇角讥笑一下,“姐姐这会倒是会算账,人成了你们那头的人,生意也要渐渐成了你们的生意了。”
说得霜太太挂起脸,“你当谁图你们家的钱?哼,把我们那头的产业点一点,比你们的少?你别门缝里瞧人,想着谁都和你一样会算计!”
琴太太面子也挂不住了,彻底冷了脸,“我要是不会算计,恐怕早给二弟活吞了!方才分明是你先说起要我的月贞,这会却说我算计你?那趁早别说这话啊。”
霜太太立起身,“呵,你当我死皮赖脸非得要你家的小寡妇?我的儿子还怕寻不着媳妇?你不依就算了,我另寻别家。就是今日我说这话,也是素日看贞媳妇不错才肯说,并不是看你的面子。”
琴太太斜提起眼,“姐姐倒犯不着给我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