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溪一怔,被这句话噎到了,他确实忽略了这一茬。
爹在世时,提过这件事情,家里以前是骡车,但有一次他坐车从镇上回来,骡子突然发疯撂蹄子,两个长工坐在车厢外面,没有弃车而逃,赵信更是为了制住骡子被甩到了地上,拖行十几步,整条臂膀都被擦伤了,后来爹就把骡子卖了,换上了慢吞吞的牛车。
他一直都记着,所以这两年田地被糟蹋成这样,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就想着他们哪天若不愿意干了,就把身契还回去,放他们自由。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自己起了这样的念头,还不顾他的反抗直接上手,要不是沈大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人是万万不能留了。
孟小溪闭上眼睛,叹了一声:“你走吧!身契还给你,现在八月,给你算整年的工钱,往后,离我家远一点!”
赵信本该高兴,这是他祈盼已久的自由,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藏着一丝不甘,可能是因为人没弄到手,田也没骗到手。
他自认为一表人才,最后却满盘皆输,落了个被赶走的下场,而那个傻乎乎的李三倒没事人一样。
赵信咬了咬牙,“行!可我还有一句话,少爷!今日这事,你当那李三不知情么?要不然他为何会那么听话去了镇上?”
孟小溪猛地抬头看向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阵狗叫声传来。
几人转头一看,元宝正撒丫子往这边跑来,还有一个中年人拿着树条跟在后面。
“三叔?”
“小溪!”
孟逢原气喘吁吁,“你家这崽子气死我了!为了争一只小母狗和别的大狗打架,皮都被咬破了也不知道逃,死犟!费了半天劲才给它俩分开!”
刚到地头就看见青头紫脸的赵信,还有一个打扮得相当古怪的壮和尚。
等等!又不像是和尚,只是头发短了些。
孟逢原一头懵,“小溪,这是——”
“三叔!这是沈大哥,他是外乡人。”
即便是外乡,也没有这么奇怪的人吧?但当着别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孟逢原狐疑地瞅了他两眼,又指了指赵信,“那他这样——”
孟小溪不愿意提他,只淡淡说道:“他不想干了,等会儿便结账让他走。”
孟逢原松了一口气,他早看这两人不顺眼了,在侄子跟前提过好几次,但小溪每次都拿父亲的遗言说事。
他一个做叔叔的也不好多管,免得别人说他挑拨离间,觊觎亡兄的家产。
“行!我跟你三婶刚从外面回来,牛车还套着呢,等会儿来帮你把这些运回去,今年秋收,三叔帮你找人来干!长工的话我也帮你留意着。”
孟小溪往地上瞥了一眼,花生秧堆被他们压出一个凹坑来,若不是沈大哥来得及时,自己有可能正被侵犯着还会被三叔看到现场。
他不由得又羞恼起来,压下怒气点点头道:“嗯,谢谢三叔!”
沈轻舟见他这亲人还算靠谱,放下心来,怕自己的背包丢失,便抬脚往破庙那边走去。
“哎!沈大哥!”
孟小溪在后面叫住他。
本以为他早走了,想不到几天了还住破庙里,而且眼看着比那天初见时要憔悴一些,衣服也没换,这人可能真的没有去处吧。
沈轻舟停下脚步看着他。
“今日多谢你了。”
孟小溪犹豫再三,还是发出了邀请,“我家就在村子东头小山坡旁边,最大的那个院子就是,门口有个塘子和晒场,还有两株柳树,你若是,若是不想去别处,可以先去那里落脚,反正家里屋子多。”
他今日遭了这事,本不该再随意让相对陌生的人住到家里,可他对这人,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觉他不像坏人,况且他还救了自己。
沈轻舟抬眼看了看,这小孩儿一脸天真赤诚,但旁边那个三叔面上却带着几分戒备。
他笑了笑,“目前还不用,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那,行吧,你也是,若是遇到困难了要记得来找我。”
孟小溪并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心底带着一丝小失落。
沈轻舟拒绝得潇洒,可回到庙里后又后悔起来,背包还在,但食物所剩无几,饮水也告急,那几瓶奶没舍得动,从昨天开始喝的就是河沟里的水,身上还痒的很,手机只能照出一部分,今天这副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大概就是犀利哥的形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几天手机的电量没有少,像是定格在了百分之八十。
但搜索了几百遍也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难道真的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自己这副样子,去找工作也会引起别人异样的眼光吧?唉!刚才早知就厚着脸皮随那小孩回去好了,最起码先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再去想别的。
远远地瞧着那几人消失在田间,不知他们的家事怎么处理的,傍晚之前,白天那个中年人依言赶着牛车,过来把那些花生运了回去。
太阳带着秋日余温沉下去了,村子里袅袅炊烟升了起来,偶尔响起几声狗吠,甚至远处顽童的嬉闹声也能听得一二。
沈轻舟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袭来,人果然是群居动物,渴望交流,渴望看到同类,哪怕不是同一时空的人类,也令他倍感亲切。
他轻啜一口打来的溪水,拧上了保温杯,杂质和青草的涩味儿在口中弥漫开来。
今夜有些失眠,很晚才睡去,可没等天亮时却又被惊醒,这次不是老鼠,而是唰唰的雨声。
晴天不觉得,这神庙虽然破旧,四处漏风又无门,好歹能防一下露水,但这雨水却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