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律华小小年纪便已学会了投资。他看似投资正确,选择了一支发展良好的股票,但是前提是他已经知道,这是一笔必输的赌局。
他不明白、也不感兴趣父母之间到底有没有爱,他只知道这一男一女看起来总是想要杀死对方。
每次父母吵到不可开交之际,父亲会对母亲动手。他往往会揪住她的头发,扇她耳光,把她的头往墙上撞。这时律华会有条不紊地开始自己的一系列工作。
他会先牵着弟弟的手把他带进房间,放摇篮曲把他哄睡,然后走回客厅、或是房间,安静地站在旁边观看那个男人的暴行,适时地扭头避开母亲投来的求助眼神。他不打算干预,只是旁观,以便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报警,或是向人求助。
万一牧雨被惊醒了,想要走过来看,他还要负责蒙住他的眼睛,告诉他这只是电视忘关了,或者是隔壁邻居发出的声音,然后重新把他带回去。
他善解人意地明白,这个男人不是不关心儿子们,他眼里所有的事物里,家人根本排不上位,更不要说判给前妻的儿子。特别是憎恨的前妻。
成为他唯一的儿子,也意味着这一切的延续。
离家那天母亲看他的眼神是恐惧的,这也为未来十几年的关系断裂埋下了伏笔。
母亲是一个软弱的人,和一个软弱的人相处,只会变成一个懦弱的人,但和一个不在场的人在一起,则会变成一个透明的人。
梁律华脑中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他以为自己把弟弟推向了安全之地,而自己留在阴影里,可事实上,他们都在渐渐消失。
梁康平叹了口气,只当是小小的插曲。他尝试再次挑起话题:“你和殷雪最近怎么样,殷董事最近还跟我提起你们的事。”
“殷雪?”
律华立刻反应过来此次鸿门宴的最终目的:殷董事与梁康平要建立战略合作关系,而殷雪和他就是这其中的纽带。
只不过他和殷雪认识后,并没有按照父辈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两人都是私生活混乱的单身人士,不想结婚,也并不喜欢对方的欠揍性格。臭味相投的两人一拍即合成为炮友,联姻的事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二十五岁便接任父亲职位的殷雪在他看来,是一只无法掌控的老辣狐狸。狐狸很聪明,和聪明的人相处很轻松,因为他们很节制,知道到哪一步该停下来。
他想了想,没有打算老实回答,只是云淡风轻答:“再说吧,这种事急不得。”
由于路途遥远,回到自家的公寓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车倒进车库时,律华走到楼门口点了一根烟。
刚点燃打火机,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外走去。视线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却让他瞬间认出来,那是牧雨的背影。
手被摇曳的火苗烫了一下。他捏着烟怔怔地想: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梁牧雨无所事事地在律华家里游来荡去,从客厅转到阳台,再从阳台逛到走廊。就像是度假中的人,放暑假的高中生,百无聊赖地晒晒太阳,看着不知名的鸟儿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
哥哥没有明确禁止他出门,这个时间他本该去打工的,但是他前段时间把工作丢了。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顶着这幅狼狈的样子去找工作,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这已经是他而已哎哟!”
他大叫一声——朱易拿毛巾用力拧了一下他的鼻子。
梁律华捂着鼻子对他怒目而视。朱易只是泰然自若地拍拍手上的毛巾:“好,血止住了,之后几天都不用上班了,请安心等到真正的冬天到来吧。”
在梁律华发火之前,他及时补充道:“为了避免成为笑话。”
出院当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此次出行汲取了教训,没有带多余的人,甚至连朱易也没有跟来。梁律华只带了一个司机,此时正让他在车里等着。
只身走进玛利亚正门,接下来便径直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走廊。仿照古堡的设计,走廊的光线少得可怜,唯恐让人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走廊尽头设了一处铁质大门,挖空成了高大的铁栅栏,像是监狱的牢笼一般引人心慌。其中还隐约传来尖叫声与来源不明的响声,更加剧了这点。
护士长恭恭敬敬地出来迎接,虽然对她的叙述完全不感兴趣,但交谈下来听到的全部是积极的反馈,这让人在无论何种程度上都安心不少。
等到古堡的寒气快要钻进骨髓里,手也开始忍不住去掏烟,一抬眼悚然发现,梁牧雨就站在离自己三四米左右的位置。因为周围环境太过昏暗,结结实实把他吓了一跳。直到走到有自然光的地方,才能稍稍看清他。
牧雨还穿着刚来时的衣服。可气候早已入冬了,他的脖子和锁骨都暴露在空气中,身体装在松垮垮的衣服里,显得十分单薄。
令人宽慰的一点是,他额前的头发剪短了。以往藏在黑发下漂亮的眼睛白皙的脸庞暴露出来,以往的阴柔气质减弱了些。好像是劳改结束后的样子,这下不可能有人把他认成女孩儿了。
梁律华忍不住朝他走近了一步。他想向他道歉,说自己来迟了。也想问他这段时间以来过得怎么样,问有没有人欺负他,问他冷不冷。但是犹豫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看见面前人的逐步逼近,梁牧雨微微缩起肩膀,畏缩不前,看起来像极了一只被吓坏的兔子,眼睛紧紧盯着梁律华——不,是梁律华的鞋尖。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与工作人员道别,一前一后走出了玛利亚。牧雨像是一个幽灵跟在他身后,让他苦于回首。如果不是布鞋与地面摩擦的脚步声,他几乎无法确定他的存在。
走出古堡大门,离汽车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梁律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好困。”
梁律华转身:“不舒服?”
他摇摇头,小声地重复:“我好困。”
“先上车。回家就能睡了。”
在梁律华看来,几句不痛不痒却分外可贵的对话似乎让两人重新熟络起来。梁牧雨也没多说什么,跟在梁律华身后上了车,与他并排坐在后座。梁律华坐在左边,而他靠着右边的车窗坐下。
车窗禁闭,车内昏暗又安静,几乎隔绝了一切声音。梁律华扭头看着窗外,街景荒凉,人烟稀少,几乎没有什么人类在此生活的痕迹,也没有车辆经过。
扭头看一眼牧雨,发现他的眼睛早就闭起来,正用脑门正抵着车窗打瞌睡,却总是被车的颠簸惊得睁开眼,睡得很是艰难。
路况的糟糕最终还是没有抵过睡意,再次看向牧雨时,他已把头埋在胸前睡着了,脑袋还一点一点地往下掉,像小乌龟似的。
梁律华向右边挪了挪地儿,轻声吩咐司机把车停下来。
正交待着,牧雨的身体无意识地歪向了过来。他的肩膀陡然压上了一份重量,话语也不自觉断了一下。
理所当然的,他抬起右手,环住牧雨,把他的脑袋扶到自己的肩头。弟弟身上有一股医院的消毒水味,和无数人的味道,但是没关系。
“小吴,去抽根烟,休息一下吧。”
梁律华言简意赅地告诉司机,司机自然也识相地下了车,踱着步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