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晚沈琅便又发起了烧来,好在这次烧得快,退得也快,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成功退烧了。
只因,每晚戌时时分,柳莺莺都会趁着夜色,过来探望他。
他肯用药,也肯用膳了,再加上心中的郁结之气好似也渐渐消散了大半,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浑身虽依然消瘦,精神气却已然恢复不少。
时间一晃,转眼来到了除夕。
辞旧迎新,过年了。
旧的一年已随着这晚过去,新的一年由这日迎来。
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
这日宫中设了宫宴,因上回陛下寿辰之宴上柳贵人受了惊吓,再加上临盆将近,便缺了这次的宫宴。
不过,宫宴开始之前,宫外忽而有人递了牌子进来,她在元陵老家的家人来京,想要拜见一遭。
柳莺莺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愣了一下,而后面色一喜,还以为是母亲吴氏到了,清远城一别,细细算去,转眼竟已分别半年之久,那时,分别得太过仓促,吴氏猝不及防,以至于柳莺莺随驾离开了,吴氏都呆呆愣愣的立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之后的入宫,封作贵人,柳家提拔升官,桩桩件件更是打得整个柳家措手不及。
虽后来有书信往来,三言两语,到底说不清明。
“快,快将人请入宫来。”
“锁秋,你亲自去接应!”
听到家人到访,柳莺莺到底一改整日的疲惫,
难得脸上染起了一抹雀跃之色。
这头,柳莺莺吩咐宫人欢欢喜喜待客。
而那头,宝华殿里头却是分明掐着点在等着她的到来。
祈年殿距宝华殿不远,除夕夜设的宫宴,有奏乐之礼,有歌姬舞姬吹拉弹唱,还有烟花助兴,乃一年中最热闹的盛宴。
宫宴正是戌时开始。
洋洋洒洒的奏乐声透过坚固的宫墙,已熙熙攘攘的传进了宝华殿,戌时分明已到,不过殿外依然静悄悄的,并无人而至。
一开始,沈琅还费力挣起了身子,盘着腿倚在榻上,装模作样的举着本道德经,摆好了姿势,耐着性子等着看着,待足足等了一刻钟之久,待祈年殿一曲奏完了,殿外依然静悄悄的,沈琅便莫名有些烦闷了起来。
他乃修行之人,曾随着寺中弟子在殿中打坐七日七夜没有片刻中止过,心静,心无杂念,曾是师父对他最大的肯定。
然而许是原离佛门已久,哪怕手捧道德经,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都耐不住了。
这样想着,便又一时想起若待会人过来,见他这副摸样,唯恐不快,又想着今日乃除夕夜,过了今晚,他便二十有五了,这是活了整整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准备过除夕,准备守夜。
一时,吩咐吴庸将汤圆饺子备齐了,将一应吃食都备好,再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头备好了满满当当的金银之物,待一一检查一番后,这才渐渐心安,耐
着性子等待之余,一时将弥生唤至跟前,淡淡吩咐道:“将初八,还有小年夜那晚所见所闻一一禀来。”
沈琅一板一眼的淡淡吩咐着。
不想,他此话一落,却见弥生瞬间皱起了整张小脸,一脸苦哈哈道:“公子,弥生都禀了一百二十一遍了,您耳朵没起茧子,弥生嘴都磨出火星子来了——”
说着,只见弥生翻开自己的嘴巴,赫然只见唇下生了两个大泡来。
这话一出,一时引得远处的吴庸偷偷摇头取笑。
却见一道清冷的目光自道德经中缓缓抬起,朝着弥生面上扫了去,弥生到底缩了缩脖子,这位如今可是一尊大佛,好不容易有这等兴致,甭说一百二十一遍,便是一千遍,一万遍,弥生亦是要禀的。
当即,只见弥生揣着手,张嘴便流利脱出道:“小年夜那晚,公子入睡后发了烧,是姑娘衣不解带的亲手照顾,未曾假手于人,姑娘亲自为公子擦了脸,擦了身,还一直守在榻前为公子降温换帕子,属下等人怕姑娘受累,本欲上前替换,却被姑娘拒绝了,姑娘亲自守在公子跟前,后来枕着公子的手臂睡着了,快要天亮时,见公子退烧了,这才姗姗离去,临走之前,还为公子掖了被子,叮嘱属下等人悉心照料,若有任何状况,只管去飞羽阁去禀——”
只见弥生梗着脖子背诵着,可谓出口成章,早已倒背如流。
他每吐出一个字眼,便
见沈琅清冷的脸色稍霁几分,不多时,嘴角浅浅勾着,甚至一本正经的催促道:“继续——”
便见弥生继续道:“至于初八那日,公子昏倒后,姑娘紧紧抱着您不肯松手,后来公子在宝华殿医治时,医治了三日三夜,姑娘便在殿外候了三日三夜,属下劝姑娘离去,姑娘都充耳不闻,一直守到公子醒来的那一刻——”
弥生张口即来,这袭话,自沈琅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重复着。
尤其是公子刚醒那时,久久没有盼到柳姑娘前来探望,便命他在病床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日的过往,仿佛那是救世良方,是最好的止疼药。
只是,每每说到最后一句时,便见公子原本高兴的神色慢慢散去了,然后一言不发,变得沉默不语。
正如此时此刻般,便又见沈琅脸上的微微高兴之色慢慢散去了。
其实也并非不高兴,只是,一来,听到她在门外站了三日三夜,沈琅有些不忍心疼。
她的身子如何娇弱,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