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敛目静默数秒,宝儿费力地从脑海里搜出一个名字,试探着抬眼问对方:“程沛媛?”
这儿的人除了莫仲懿,她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从方才的经历尤其是那位小缎姐的话来推断,她大致还是知道原主遇着了什么人什么事情。被抢了家传宝玉,又与抢玉的仇人面对面,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而这个明显来找碴的陌生女人正是程沛媛,有海缎的话为证。
“程小姐,尽管你抢了我们绵绵的家传宝玉,但我们原本不想在今天找你要说法。”
徐徐走来的海缎巧笑嫣然,却字字诛心,她意有所指地瞟向人群中间,微微提高了嗓门说,“牛总是秦大小姐亲婶婶的哥哥,就算你是牛总的女人,也不应该在秦大小姐和莫先生的订婚宴上闹事吧?”
“请你把我的玉还给我吧!我没在水池里找到它。”
宝儿走近程沛媛,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目光寒浸浸得相当骇人。倒不完全在演戏,此时宝儿本就愤怒悲痛,情绪与失了家传宝玉的原主天意般一致。
程沛媛厌烦地皱眉毛,抬起自己青葱般的白嫩手指举在灯光下左瞧右看。也不知道是显摆她的指甲油颜色鲜亮,还是想让宝儿看清楚她手指上戴着的硕大钻戒。
“就那么一块破玉,送给我再倒贴几百万我都不稀得要……”
她得意洋洋地晃晃手指,“小丫头,你没找到东西是你眼睛不行。放亮点招子,不要低着头走路都撞了贵人!这次是给你点小教训,下回……哼哼……”
宝儿已经听见身后的些微动静,似乎有人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冷冷一笑,抬起头露出哀切哭相,大声地恳求:“请你把玉还给我,阿姨……”
“噗……”
就站在宝儿不远处的一位宾客兴致勃勃地瞧着这出好戏,不提防宝儿情真意切来了这么个强悍的称呼。这位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中年男人立时把刚刚喝下的酒狂喷向了地面,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和捧腹大笑。
不单是这位宾客,但凡听见宝儿喊阿姨的人们一怔之后都忍俊不禁。有点顾忌的闷笑偷笑躲着笑,不在意的直接就瞧着脸色发青哆嗦着嘴皮子的程沛媛狂笑。
这个女人爱好老黄瓜刷绿漆假扮十七八岁小姑娘发嗲在圈子里出了名,但无论怎么整容怎么化浓妆,岁月和放纵的生活仍然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印痕。只是圈子里的人们自诩文明人,心里再鄙夷不屑,也不会当面捅破。打人不打脸。
海天一色园的道叔与程沛媛身后的牛总,二人之间的纠葛历史要追溯到八年前海天园买地建园之初。也有人说更早,反正彻底撕破脸是起于那时。
彼时牛总对如今海天园所在的海滨宝地也深有兴趣,打算买下开发为房产。一番明争暗斗后,他最终却败给了道叔。从此两家就结了仇,见面鲜少有不拆台不互相踩踏的时候。
现在海天园空降的三执事仗着年纪小,真正纯真娇憨轻描淡写还貌似可怜地给了程沛媛一耳光,人们没想到笑果会是如此出色。至于今天的事儿到底怎么闹起来的,多有人心知肚明,不过又是一次针尖对麦芒。
宝儿只用两个字就轻松让程沛媛成了笑料,海缎对此深感意外又有点儿惊喜。她万万没想到,绵绵这小丫头瞧着老实乖巧,原来这么损这么有战斗力。当着好几百号人的面,她这么大力地打程沛媛的脸会不会不太矜持?哪怕程沛媛抢玉在先,损失有的是办法算计回来,但打人不兴打脸么。
掩嘴轻笑不止,心花怒放的海缎决定不计较今天绵绵的诸多不乖行为。她亲昵地拍拍宝儿的肩膀,美目流波,状似嗔怪地说:“调皮!不要叫人家程小姐阿姨……要叫姐姐。人家程小姐明明只比你大十几岁,怎么能叫阿姨呢?这样岂不是把人家叫……”
她笑得眉眼弯弯,拉长声音说,“老了?”
宝儿满眼满脸的天真无辜,她真心不知道叫程沛媛阿姨,这些人为什么会发笑。听了海缎的话,她恍然大悟般用力点点头,再度开口对程沛媛歉疚且动情地喊:“程大姐……”
大哥大姐的,很正常么,刚才也不是叫卫修卫大哥?
诡异的片刻静默,随即周围十几位宾客猛然暴发出比方才还要强烈十倍的痛快笑声。那几个只敢闷笑偷笑窃笑的都没办法再忍了,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宝儿只觉身体一沉,侧脸看去,原来是海缎把胳膊搭到了自己肩上。
宝儿瞧她身体颤抖的剧烈程度,即便没出什么声音,也知道她笑疯了。而更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位长着清秀娃娃脸却冰山般沉默的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似乎也有不少温和笑意,他颊边很明显地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酒涡。
程沛媛其人是典型的胸大无脑,若非她亲哥是牛总手下的双花红棍,就她这傻大姐德性能被牛总带来带去?虽然牛总的智商也不咋的。但可悲的是她自己偏偏不知道傻在哪里,总是被有心人当枪使。不过次数多了,她至少还清楚别人口中的“程大姐”
并没有真正尊敬她的意思。
“死丫头!”
被彻底激怒的程沛媛全身的热血都疯狂往头上冲去,不出任何人意料地把牛总“点到为止”
的交待扔到了九霄云外。她瞪圆眼睛,扯着喉咙一声尖叫,气势汹汹地举起手这就要来扇宝儿的耳光。
虽然宝儿并不明白程沛媛为什么会被自己激怒到不顾身份动手的失态地步,但是显然这种冲突是有利于破坏订婚仪式的。哪怕莫仲懿和秦世熙的订婚仍然会成事实,她想她至少要给他心里添堵不让他快活。莫仲懿做事习惯尽善尽美,订婚宴要是出了乱子,他会如鲠在喉,睡觉都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