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宦官面面相觑,讷讷不能成言。胆小的那个甚至还莫名所以地往那蔺席看去。
团儿更怒,大声道:“这鞋是东宫那位小县主的!她来过这嘉豫殿……还不快去找!”
厉喝着,她转身提着裙裾往殿后奔去:“来人啊!”
两个宦官对看一眼,胆大的便一声冷哼:“别理她,先做咱们自己的事儿要紧……”
应声上前和他抬起蔺席,胆小宦官忍不住问道:“要是找到那位小县主又如何?”
胆大的宦官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只横了手掌在脖子轻轻一划。胆小的宦官一缩脖子,“不会吧!到底也是武皇的亲孙女……”
“亲孙女又怎么了?咱们抬的这还不是武皇的新妇吗?再说了,故太子那还是武皇的亲儿子呢!”
胆大的宦官尖声笑了两声:“死在这宫里的,除了咱们这些贱命的,哪个不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呢?”
说着话,他又抱怨出声:“你倒是使足了气力啊!是没吃饱还是吓得脚软?”
二人说话间,纱幔后却有数人掠出,直穿过他们往外跑去……
捂着嘴,听到外面声息渐远。她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展开双腿。虽然已经很小心,可因蜷起的时间太长,有些麻木,到底还是撞在柜壁上,发出“砰”
的一声。她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动。
天还未黑,她跑进嘉豫殿来,却被一脸惊慌的阿母塞进柜中,再三叮嘱不要发出声响。她被阿母发青的脸色骇到,蜷在柜中不敢乱动。
不知为什么阿母和母妃要跪在冰冷的地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在柜子里。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吗?早上在这殿中看到的那位皇祖母会不会也同她们一起玩?没看过她笑呢!她好想三郎哥和姐姐……
迷迷糊糊里,她听到哭声。那是母妃,那个成器哥哥的阿母,那个曾抱过她的人……她在半梦半醒间惊醒,听到最恐怖的声音,看到——三郎哥讲的故事里的地狱。
外面,安静如坟墓。她吸着鼻子推开柜门,跳了出去。身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痛得几乎哭了出来。她抬起眼,看到柜子四脚上雕刻着的狰狞兽面,更觉害怕。
“阿母……”
声若细蚊,她彷徨四顾,小心地走到纱幔处往里望去。
空旷的宫殿,几后明烛将熄,玉石地面上散落着一条极长的白绫。几点腥红似梅花在地上绽开……
她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猛地转身奔出大殿。赤裸着的那只脚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缩了下脚指,缓缓抬起头来。
沉寂的宫城,重重飞檐,屋脊上的神兽张牙舞爪,仿佛要在暗沉的夜色里扑将下来。玉阶之下,殿前空荡的广场黑沉沉的一片。
北风狂吹,身后“砰”
地一声,一扇敞开的殿门重重关上,殿中的烛光“扑”
地一下灭去,四周便也陷入黑暗之中。
她又惊又怕,快步跑下玉阶。远处隐隐有灯火,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大声喝斥着。她不敢再停留半刻。拔脚便跑进沉沉的夜色之中。
恐惧、不安、饥寒交迫、绝望伤心……她象只被猎人追捕的小兽狂奔在沉睡于黑夜中的宫城,直至力竭倒地。
“阿母……”
昏沉中,一滴清冷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低声唤着,睁开眼,看着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的雪片,眼神有些茫然。
黑暗的夜,一抹新月挂在某座宫殿的上方闪着刀锋一样的冷光。飞扬的雪花无声地覆下,大朵大朵的,一团一团的。可是奇怪的,扑在脸上却不觉得冷。
漫天飞舞的雪中,她仿佛看到一张美丽的笑脸正在缓缓向她俯下……
勾起嘴角,她低低唤着:“阿母……”
探出手去想要拉住阿母温暖的手……
这一年,是公元年。大周长寿二年。正月。东都洛阳的雪下得格外大,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有很多人记得那一年的雪……
ps:阿母:唐人称呼母亲为阿母。
红衣
第一卷东都日暮洛阳那一场雪,永刻心底……
红衣公元年,大周长安元年。
八月,夏末秋初。
长安城,隆庆坊,五王宅。
薛崇简勒住缰绳跳下马来,和迎出来的临淄郡王李隆基击掌而笑。
不过几日不见,他却还是有些想念。要说诸多李氏表兄弟中,他与李隆基最是投契。虽然很多人都笑李隆基这个临淄郡王是个只会斗鸡跑狗的无赖之辈,可他却觉得这位性情豪爽的表哥是不俗之人。
可这会儿李隆基的目光却不是放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他刚刚骑来的红鬃马上。那匹赤驹,颜色鲜艳如浴鲜血,识家一看便知是大宛赤血宝马的血脉。
见了李隆基的神色,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表哥可喜欢?”
笑问一句,他又回头冲牵着马的马夫叫道:“还不快牵到府中马厩去!”
李隆基双目一亮,脸上却似有一抹赧色:“君子不夺人之美。”
虽是婉拒,可目光却未移开。
薛崇简扬眉一笑:“表兄与我客气什么?这本来就是要送与你的礼物。若不以此宝马相送,我怎好意思空手来贺寿呢?”
听他如此说法,李隆基也是大笑,不再客气。在马夫牵马而入时,他忍不住抬手抚上赤驹光亮的毛皮。虽没说什么,可脸上的欣喜之色却是毫不掩饰。
薛崇简见了更觉开心,“表兄得了宝马,再上球场更可大杀四方了。”
李隆基笑笑,揩了他的手便往里走:“你来得迟了!也罢,看在这匹马的份上,大哥他们若是罚你,我替你挡上几杯便是。”